劉拴柱

“烤紅薯。”“噴香的烤紅薯。”每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聽到推車老人“烤紅薯”的叫賣聲，我的腦海中總會浮現出兒時在鄉下老家過年的場景：漫長的冬日，寒風凜冽，漫山遍野白雪皚皚，古老而原始的村莊一片靜謐。閑下來的家人，圍坐在火盆周圍，烤著火，聊著天，半干不干的枯樹枝伴著“噼噼啪啪”的響聲，不時蹦出幾個火星子，不經意間飛濺到烤火人的棉衣棉鞋上，猝不及防的家人連聲“呸呸呸”地吐上幾口吐沫，照著棉衣上的火星子一頓拍打，那驚險刺激的畫面充滿了歡聲笑語。

去年春節，我和外地的同學早早相約回到鄉下老家過年，雖然平常也有電話、微信聯系，但聚在一起的時候還是屈指可數。于是，春節團聚成了大家最開心、最期盼的事情。無論天南海北，離家多遠，只要說回老家，大家都會積極響應。兒時的伙伴見面喜泣相擁，歡聚時刻總少不了弄上兩杯。推杯換盞，盡情釋懷，聊不完的話題，道不盡的童年趣事，即便到了萬家燈火，大家的暢聊仍意猶未盡。

夜色深沉，帶著幾分醉意，在戀戀不舍中，沿著鄉間小路，快步奔向魂牽夢繞的老家。

臨近老宅，遠遠隔著門縫就能望見屋內一閃一閃的亮光，我想那一定是父親在烤火。輕輕推開門，門是虛掩著的，果然是父親，他正在烤火，看到我進來，甚是高興。“回來了。”父親說著急忙站起來，把自己正坐著的小板凳遞給我。我說：“你坐吧，我再去搬。”父親說：“不用了，我喜歡蹲著。”說著，硬是把小板凳塞到了我手中。

父親每次都是這樣，無論客人還是家人，他總是喜歡以這樣的方式讓座，這或許是他內心深處對別人尊重的體現吧，即便上了年歲也是如此。我坐下來，一邊添著柴，一邊和父親聊天，熊熊火焰，照亮了整個屋子，父親瘦弱的身軀一覽無余。

這些年，父親的內心很苦。大伯、二伯（都沒有成家，一直和我父母生活在一起）相繼離世，父親整日郁郁寡歡，我的母親成了他凄苦時刻的主要傾訴對象，但2021年冬母親也因病離開了我們，四個老人，一晃只剩下父親一人，那種切膚之痛，或許只有父親體會最深。去年春節，因為感染新冠肺炎，父親住了一段時間院，本就消瘦的身軀顯得更加蒼老了。

聽說我們一家要回去過年，父親非常高興，老早就幫我們曬了被褥，還叮囑我哥嫂換個新床。

夜深人靜，或許很久沒有和父親長時間聊天了，我們居然都沒有睡意。火盆里的干柴也是添了又添，直至留下一堆灰燼。明火快要熄滅了，父親說：“別著急，給你弄個好東西。”我很好奇。只見父親不慌不忙，拿出火鉗，小心翼翼在火盆的灰堆里扒著。頃刻，一個燒的灰溜溜的紅薯被火鉗夾了出來，頓時滿屋飄散出一股誘人的香氣。他用手捏了捏，軟軟的，得意地說：“應該烤熟了，估計你喝酒后沒吃飯，特意給你準備的。”

我非常感動，一時不知說什么好，鼻子一酸眼淚就要掉下來。即便內心深處有多苦，父親依然樂觀堅強，對子女的愛依舊那么深厚。他拿起燒熟的紅薯，一邊在手上左來右去掂著，一邊撕去外皮，然后塞到我手里。金黃金黃的紅薯香氣十分誘人。我知道父親最喜歡吃紅薯，故作鎮靜地說：“我不餓，你吃吧。”其實我也挺想吃。我們就這樣互相推讓著。父親最后說：“這樣吧，咱倆一人一半，誰也別讓了。”，說著輕輕一掰，我倆一人分了一半。

滾燙的紅薯冒著熱氣，我們大口大口品嘗著冬日里的美味，仿佛回到了從前。我大伯、二伯在世時，父親輪流帶他們趕廟會看大戲，每到飯點兒，他們就買點經濟實惠且最喜歡吃的油條、烤紅薯作為午餐。父親說，我大伯特別會過日子，每次趕會，總要掰剩下半個烤紅薯，即便買個小的也是如此，然后用塑料袋包裝好帶回家。開始父親認為是大伯上了年紀飯量減少了，久而久之發現是自己錯了，那半個烤紅薯原來是專門給我二伯留的。

后來，父親再買烤紅薯時，索性多買幾個，這樣一個烤紅薯大伯也吃完了。

半個烤紅薯，見證著父親和大伯、二伯濃濃的兄弟情誼，更是父輩們勤儉節約、艱苦奮斗的精神體現。春節里的烤紅薯，不但溫暖了我的手心，更溫暖了我的心田，也讓我對家國情懷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我想，那圍著火爐的情景，是每一個在外漂泊游子的春節向往。這向往不是別的，是對故鄉的眷戀、對團圓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