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東義

時光荏苒，轉瞬間父親離開我已經40年了。幾年來，每當我路過西平焦莊火車站時，總是情不自禁地站在父親當年送我回部隊,離開時他揮手的地方。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望著一列又一列遠去的火車，心中無盡悲痛、無限思念，好像又看到父親那雙大手在向我揮動，眼淚不知不覺滾落下來……

我入伍那年，珍寶島自衛反擊作戰的槍聲剛響過。當我手捧著入伍通知書與家人商量時，善良、柔弱的母親淚如泉涌：“你走后，弟弟妹妹都小，家里人多，勞動力少，生活怎么辦？”父親卻說：“自古都是盡忠不能盡孝，你放心走吧，家里事有我在呢。”當我身穿著綠軍裝、胸戴大紅花將要離開家鄉時，在歡送的人群中，看到父親瘦削的臉上漾著自豪的笑容，他揚起手臂向我頻頻揮動。

父親告別時揮手的動作，深深地刻在我的腦海里。在冰天雪地的練兵場上，在陰冷潮濕的陣地坑道里，在頂著飛沙走石的行軍途中，父親揮手的形象常常浮現在眼前。這個形象時時刻刻鼓舞著我、激勵著我，使我不斷成長進步，變為一名合格的軍人。

在書信中，父親每次都是鼓勵我在部隊好好干，說家里一切都好，不要掛念?？捎幸淮萎斘艺归_家信時，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信是父親托人寫的，他告訴我，大妹已在10天前離開人世。我走后家里無勞動力，長期家務活及強體力的勞動，妹妹病倒了，因條件有限，才剛20歲就去世了。信中說：“她臨死前想見見你，可是你是部隊的人，肩上有責任……只要你在部隊好好干，也算對待起你死去的妹妹了。”

我完全想象得出，父親白發人送黑發人，該忍受多么大的痛苦。父親把痛苦擔著，給予我的卻是一紙慈母般的寬慰，一片保衛祖國的冀望！

一晃幾年過去了，終于有了一次回家探親的機會。回到家看著父親那深陷的眼窩、粗糙的手掌和干瘦的軀體，我心里難受極了！可是父親見了我卻異常高興，親切地拉著我坐在他身邊，讓我一遍又一遍地講部隊訓練生活的事。假期滿了，我該歸隊了。偏偏在這時老天下起瓢潑大雨，緊接著就是罕見的洪水（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駐馬店75·8洪水）。洪水鋪天蓋極其洶涌，農村的房子很快蕩然無存。鐵路沖毀，交通中斷，怎么樣才能歸隊？對此父親很是費心，整日擔憂焦急。洪水剛退，父親便踏著泥濘的路，跋涉10多里到西平焦莊火車站，打探中斷的鐵路搶修通車了沒有。臨走時，父親把我送到車站。站長說：“你父親反復來找我們，這才給你申請到運送石料修路基的平板車，坐上它走吧。”

當時的交通條件，火車是人們出門遠行的唯一交通工具。我帶著無限沉重和不舍的心情站在運送石料的平板車上。車緩緩向前走，父親舉起他那瘦弱的手臂，向前追著，揮著手……父親老了，背駝了，揮動的手看起來有些吃力。我的視線不由得模糊了，淚水越來越多，在蒙眬淚眼中，看到父親依然在揮著手，是告別，是不舍！

誰也沒有想到，那一次揮手，竟成了永遠的離別。我清楚記得那是1980年12月17日，我突然接到鄭州火車站打給部隊的電話，說父親在鄭州火車站病故了。在部隊領導的關懷安排下，我很快趕到鄭州車站。弟弟含淚對我說：“父親病了，非常想念你，怕影響你的工作，不讓告訴你我們要去部隊見你，沒想到在路上病情加重，最終也沒能見上你最后一面。”

在異地他鄉，父親帶著深深的眷戀，走完了他勤勞儉樸、含辛茹苦的一生。父親走時69歲。父親走得匆忙，沒有留下任何遺囑，留給我的只有永遠難忘的那個簡單的手勢。父親那簡單的揮手，是我人生中最留戀的記憶和最珍貴的思念，它包含著多么豐富、多么深廣的情意??！

父親是位農民，沒有文化，不善言語，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一生平凡。可他內心深處卻裝著對國家的責任、對兒女們的牽掛。在父親身上，我深深地感受到普通農民深厚的家國情懷。

轉業后，每逢清明時節，我都會回到家鄉，寄托哀思懷念先人。今年清明，來到父親墳前，跪在地上重重磕過頭，默默站起。藍天白云下，我好像又看到了父親那雙手在向我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