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75·8”

□ 朱曉吾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間，41年過去了。又到8月了，作為駐馬店人，你還記得41年前的那場洪水嗎？

1975年8月5日至7日，地處豫南的駐馬店地區發生了一場千年不遇、震驚中外的特大洪水。整個天中大地，連續3天烏云密布、電閃雷鳴、暴雨如注，全區平均降雨量800毫米，最高降雨量達到1000多毫米。據水文氣象記錄，那3天的降水量相當于其他年份全年的總降水量。在特大暴雨的襲擊下，包括板橋水庫、石漫灘水庫在內的兩座大型水庫、兩座中型水庫、數十座小型水庫和兩個滯洪區，在短短數小時內相繼垮壩潰決。滔滔洪水如同脫韁的野馬，咆哮著奔騰而下、洶涌而來，使駐馬店地區瞬間溝壑橫溢、一片汪洋。洪水好似張開血盆大口的猛獸，無情地吞噬著人民的生命財產。洪水過后，房倒屋塌，一片廢墟。

我的家鄉處于宿鴨湖水庫下游，屬于駐馬店重災區，僅次于特重災區的遂平縣。我們那個地方黨和政府積極防大汛，做了必要的準備。當時，生產隊發動男女壯勞力，在我家門口用土建一個二三十米高的防水臺，像一座小土山。當8月5日暴雨如注、晝夜不息時，公社、大隊、生產隊干部奔走相告，迅速通知社員做好防大汛的思想準備，盡量多備干糧、多摽木筏、多準備救生逃生工具等。有人相信了就準備充分些，有人存有僥幸心理也就沒有咋準備。

我家當時4口人，父親、母親、二姐和我。為了應對洪水，在洪水到來之前，家家戶戶都把糧食全部裝進袋子里，能轉移到高處的全部轉移，大人小孩能上樹的上樹，能上房頂的上房頂。母親把原來所有的面粉都做成烙餅、油饃、炒面等食物。但是，突如其來的特大洪水超出了人們的預料，更遠遠超出了人們的抗洪能力。8月8日傍晚，洪水迅猛而來，村莊內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和洪水的呼嘯聲、房倒屋塌聲、動物的狂叫聲交織在一起，回蕩在災區的上空，震顫著人們的心。我清醒地記得，洪水是從西北方向而來，像猛獸似的昂著頭、吼叫著，肆無忌憚地沖進村子，竄進各家各戶的院落里、房屋內，一尺、二尺、三尺，而且越竄越高，逼著大人小孩驚慌失措地奔向屋外高處，奔向事先在院外房前屋后大樹上搭起的架子上、木筏上，或是生產隊新建的防水臺上躲洪水。大家認為躲兩天就過去了，聽老年人講，以前發大水時就這樣，時間不會太長。可是，這次不一樣，洪水漲過一米后還在漲，門前東西路上的水就有兩米多深。

暴雨在傾盆下，洪水在迅猛漲。經過洪水一夜的沖擊和浸泡，到次日凌晨，房屋陸陸續續倒塌，“砰……啪……”聲不時響起。全生產隊幾十戶人家的房屋在洪水退去僅剩幾間。雖說未倒也是危房，不能進人，更不能住人。那段日子過著非人的生活，白天還好些，一到夜里，黑燈瞎火，蚊叮蟲咬，十分煎熬，偶爾見到幾盞掛在樹上的提燈如鬼火般還在亮著。“撲騰、撲騰”的倒房聲震耳欲聾，此起彼伏，蕩起一陣陣波浪，將木筏沖擊得搖搖晃晃，男女老少膽戰心驚，嚇得孩子們嚎啕大哭，也使本來就心煩的大人們更加焦躁不安、毛骨悚然。

那年我14歲，正在上高二。面對從來沒經歷過的特大洪水，當時我又驚奇又害怕 。當看到齊胸深的渾濁洪水滔滔東流、洶涌澎湃、一望無際時，當看到一具具人畜尸首面目猙獰順流而下時，我心中有陣陣不可言狀的恐懼，也不知自己能不能躲過這一劫。一天中午驕陽似火，老天正下著“太陽雨”，生產隊突然接到上級通知，凡是災區的群眾愿意到縣城躲躲的，可以自愿去，伙食上縣里免費供應，待洪水下去后再回來。于是，我就跟隨著我二姐和生產隊的20多名男女勞力，冒著那神奇而瘋狂的“太陽雨”，趟著齊胸深的滾滾洪水，一鼓作氣來到縣城。公社和大隊都有帶隊干部專門負責，我們立即被安排到縣工人俱樂部。當時，縣里將地勢高又寬敞的電影院、服務樓、招待所和工人俱樂部騰出來，供災區群眾避難。在縣城的幾天日子里，確實感受到黨和政府對災民的關愛和溫暖。

那時候，被洪水圍困的生活不可想象，往事不堪回首。大家成天提心吊膽，圍坐在防水臺木棚上，或躲在大樹上面搭建的防水架上。白天，餓了就啃口干糧，吃口炒面；渴了就喝點用水桶或水盆事先接的雨水；如果雨停了，就舀身邊的渾濁水澄澄再喝。夜里困了就打個旽，誰也睡不踏實，恐怕一不留神就會掉到水里。

當特大洪水來襲的第四天，洪水還在慢慢往上漲，已到我的脖頸上面，一低頭就能喝口水。家里預備的干糧也所剩無幾，為了充饑活命，家家戶戶就用鹽水煮小麥吃，有時我父親還打撈從上游漂來的南瓜、西瓜、小瓜以及紅薯葉等能生吃的食物充饑。為了改善生活，大家就一起打撈從上游漂來的死馬死驢，宰好后大家你一塊、他一塊分著吃。

暴雨停止后，洪水也在慢慢往下落。當時，時令正處于夏秋之交，田地里的秋作物已經成熟，我就同大人一起，趟著齊胸的水，手里拿著一個編織袋，到村莊外的田地里扒紅薯，掰玉米棒子，回到家洗干凈后再煮煮吃，天天如此。

當時，由于交通、水電、通訊全部中斷，人們和外界徹底斷絕了聯系，災民們連油鹽也吃不上了，那時真是度日如年。不知到啥時候才是個頭，人們議論紛紛、騷動不安。就在這時，有人傳言：某某日洪水比這還大。這負面的消息傳來，更是往人們受傷的心里撒把鹽，鬧得大家人心惶惶、坐臥不安。為此，幾名大隊干部分頭趟著水到各生產隊找到生產隊長，挨家挨戶做大家的思想工作，并鼓勵鄉親們樹立信心，上級黨和政府一定會管我們的，決不能相信謠言，只要大家想辦法再堅持幾天，團結抗洪，我們就一定會度過災難。這樣一來，增添了大家自救的信心和勇氣。沒隔幾天，還真是盼來了好消息。

洪水無情人有情。8月12日上午，正當災民們餓得頭暈眼花走投無路時，一架響聲震耳欲聾的飛機由遠而近，在汝南縣板店公社南面低空飛翔，盤旋而尋找著高地，然后拋下幾個大包被從四面八方而來的青壯年搶到，打開一看全是烙饃，一搶而空，然后再分發給大家，當時我也領了一份。知道有人來救我們，心中格外高興。恰巧縣里、公社干部也趕來宣傳稱，黨中央和毛主席派國務院副總理李先念來河南省、安徽省，讓解放軍炸掉兩省交界處新蔡縣洪河班臺大閘泄洪，安徽人民作出了犧牲，這里的洪水很快就退去了。同時，中央還派來慰問團蒞臨河南駐馬店。一方有難，全國八方人民都來支援我們災區，吃喝穿用等生活用品隨后會日夜分發下來，請大家放心，有黨在，有政府在，就不會不管災民，需要我們積極配合工作。大家聽后歡呼雀躍，非常振奮，有人激動地當場振臂高呼：“毛主席萬歲！”“共產黨萬歲！”

8月14日，也就是發大水的第7天，桀驁不馴的洪水終于奔向了大海，經過一場大劫難的人們，盡管還無家可歸，但死里逃生后又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生產隊派20多個青壯年農民到公社糧管所去領烙饃、大米、白面和生活用品，回來后及時分發到每一位災民手中。雖然喝了6天6夜的渾濁水，房屋倒塌了，家也沒有了，但是能堅強地活過來，國家也會幫助我們建立新家。當時，我和眾多的災民們一樣，心里別提多高興啦！發自肺腑地感謝黨和政府。

大災之后必有大疫，我們這里也不例外。8月中下旬，猖狂肆虐的洪水雖趕走了，但是高溫加多日非人的生活，使災后蚊蠅蛆蟲滋生，滿目瘡痍、臭氣熏天。一些老弱病殘孕經不住災后疫病的再侵襲，又缺醫少藥，怎么辦？就在災民危難之際，上級有關部門看到了災區的現狀，在安置好災民生活生產的同時，又及時地派出了若干個醫療隊進駐災區，晝夜防疫看病，堅決徹底消滅疫情，確保大災之后無大疫蔓延。我所在的大隊就天天見到由上級派來的醫療隊到各生產隊，挨家逐戶登門免費防病治病，給水井、廁所等消毒，普及農村講衛生知識。他們頭頂烈日、赤著腳，不怕臟、不怕累、不喝災民一口水、不吃災民一口飯，作風扎實、紀律嚴明，使我們很受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