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歌謠

張燈

母親雖不識字，但她是我文學道路上的啟蒙老師。

母親的素材就是那些歌謠。從我剛記事的時候起，母親就經常教我一些兒歌。這些兒歌雖然古拙，但卻深深地打動了我的心，至今難忘。

“小桃樹，耷拉枝兒，當上坐個花閨女。吸吸煙，搽搽粉，‘咔嚓咔嚓’嗑瓜子兒。俺問您的花鞋誰做的？俺跟王家姑娘學會的。王家姑娘也怪巧，西瓜皮，做個襖兒；甜瓜皮，搭個袖兒；茄子開花綴個扣兒。”

也不知道這首兒歌是哪朝哪代由誰創作的，但我認為它是舊時一首很好的兒歌。它描寫了舊時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兒悠閑生活的場景，里面用了大量兒化音，讀起來既俏皮又朗朗上口。自從母親教會我這首兒歌，我腦海里便經常浮現一個女孩坐在桃樹上嗑瓜子兒的畫面。而且常常引起我的思考：為什么是西瓜皮做襖兒，甜瓜皮搭袖兒，茄子花綴扣兒呢？直到見了這幾樣東西才明白。兒歌最后這幾句，巧妙地道出了那些瓜果蔬菜的特點，很耐人尋味。

再如：“小花雞，一身花。成天打野不在家。人家都說它死啦，它在南地揢螞蚱。一嘴倆，兩嘴仨，吃飽飽地跑回家。”其中“揢”字，在兒歌中讀的是“kie”這個音，按內容上的意思應是“抓”“逮”的意思。但我找不到音義都特別符合的字，就用“揢（ke）”字來表達了。

這首兒歌唱出了小花雞的聰明可愛和善于獨立生活的能力，有節奏感。其中的“一身花”，一開始我以為是“一身棉花”。總是想著，它為什么會弄一身棉花呢？后來才明白，“一身花”是指一身花紋。

這些兒歌讓我從小就學會思考，并從中汲取營養。像下面一首兒歌也是如此：“天河南北，小孩不跟娘睡；天河東西，小孩跟娘擠擠。”夜晚面對星空，母親教我這首兒歌。我不僅是要會背，還總愛思考為什么？這首兒歌引導我去觀察星空，使我對星座和銀河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原來，吃過晚飯以后那個時間看星空，銀河如果呈南北狀便是夏季，天太熱，小孩當然“不跟娘睡”了；如果銀河這個時間呈東西狀，則是冬天，小孩怕冷自然要“跟娘擠擠”。受這首兒歌的啟發，后來我還觀察到：北斗七星也是旋轉的，它的“柄”四季不在同一個位置。如果還是在晚飯以后這個時間觀察的話，北斗七星的柄，我們也稱“把子”，春天朝東，夏天朝南，秋天朝西，冬天則朝北。夜空中，星星、月亮都是主角，母親還教了一首關于月亮的兒歌：“月姥娘，黃黃幫，八月十五洗衣裳。洗得白，漿得硬，光滾穿上就是楞！”兒歌中把月亮比成“姥娘”，表示了月亮的溫柔善良。我們當地稱“黃瓜”為“黃黃”。“黃黃幫”就是黃瓜幫子，指老黃瓜。兒歌中的“光滾”和“楞”都是當地方言。“光滾”形容人優秀或有勢力。“楞”就是“楞擺”，指“帥氣”“打扮得漂亮”。除了兒歌，母親還講牛郎織女，把許多故事鉚在星空。

還有一些兒歌，明顯和地域有關。比如，“太昊陵，拉大車，當上坐個小二姐。小二姐，愛穿綠，愛穿紅。一對喇叭一對彤，嗚啦嗚啦吹到明。”太昊陵離我們老家不遠，這首兒歌也許是我們當地人創作出來的兒歌。只不過，小時候不知道太昊陵啥意思，還把“太昊陵”唱成了“太和陵”。至于歌謠里面的“彤”是啥意思，我曾在網上查了一下，“彤管”是古時候的一種樂器。當然，“彤”也許是“笙”的誤傳。

還曾有一首和上面類似的兒歌，是關于“拉大車”的：“老公雞，拉大車。天明了，走快點兒；天黑了，走慢點兒。”聽這首兒歌，首先，第一句老公雞拉大車，就讓我感到無比新奇，有一種像現在讀童話的感覺。其次，這首兒歌讓我常常思考：既然天黑了，還不著急嗎？為什么要走慢點兒？天明了，還一大整天呢，走那么快干嗎？難道不應該是“天黑了，走快點兒；天明了，走慢點兒”嗎？后來才明白，天黑了，因為路看不清不好走了，才走慢點兒；天明了，路看得清，就可以走快點兒了。

多么簡練形象的兒歌呀！我當時覺得兒歌是最有趣的一種文學體裁。此類兒歌，我兒時聽到的有很多，大都是母親教給我的，也正是這些兒歌把我引向了愛好寫作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