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老牛（小說）

文/耿永紅

細細說起來，這頭牛在趙豐收家可是勞苦功高的，算得上一大功臣了。從他10多歲的時候，這頭牛就開始跟著趙豐收風里來雨里去的，這不，20多年過去了，它還在趙家兢兢業業地干著活兒。要說一頭牛的壽命最多也不過30年左右，這頭牛的年齡其實不小了，卻還在風燭殘年之際，任勞任怨地奉獻著自己的殘年余力，也夠不容易的了。但是，作為一頭牛，自打出生，勞動就是他的使命，就是他的天職，一頭牛在農村就是再老，只要你還喘氣，還能站著，你就得干活兒，直干到不能動了不能喘氣了為止。趙豐收家的這頭牛就是這樣。

從小牛犢兒開始，這頭牛就跟著趙家人，一直這樣干到20多歲，鮮有閑著的時候，不是拉車就是拉磨，不是拉犁就是拉耙，誰也沒有他干的活多，臟活重活都是他的，這頭牛聽從主人召喚，從不說個不字。所以，在趙豐收家，這頭牛的口碑很好，大家都說他老實能干，聽話善良，是一頭可靠的牛、一頭忠誠的牛、一頭勤勞能干的牛，所以，這樣的牛跟著主人干活，最是讓人放心的。

這樣老實能干的一頭老牛，任誰也想不到，原來也是有牛脾氣的，一旦犟起來，簡直讓人大跌眼鏡。

這一天，趙豐收拉著架子車，他媳婦牽著牛，去村南河坡地犁自家那塊責任田。

現在是九月末，地里的苞谷已經收完了，到處是苞谷茬子。又很久沒有下雨了，土壤變得很干燥難犁。犁了足有半畝地左右，老牛已是累得氣喘吁吁的，邊走邊呼哧呼哧打著響鼻。牽牛的是趙豐收的媳婦木蓮，她嫌老牛走得慢，鞭子便唰一下甩到了老牛身上，老牛扭了扭身子，索性不走了，停了下來。木蓮更生氣了，又啪啪啪連打了三下老牛，這下老牛生氣了，他狠狠瞪了一下木蓮，干脆死活不肯動了。趙豐收體諒著老牛老了，力氣不濟，便說木蓮道，你別打了，他沒勁兒了，哪兒像年輕時候那樣的，讓他歇歇就好了。木蓮道，還歇呢，你沒看啥時候了，天都半晌午兒了，哪犁多少地，就讓他歇？這一耽誤，中午飯可就錯過了。趙豐收看看天，嘆一口氣，接過鞭子，照老牛背上來上一鞭子，走吧，走吧，趕緊干活回家給你吃好的去。那老牛被女主人打，又被男主人打，氣急攻心，呼哧呼哧地死活不動彈，趙豐收氣得又打了幾鞭子，老牛索性“嘩啦”一下，臥在了地里，死活不動了。

趙豐收和木蓮大眼瞪小眼，瞪了一會兒，只得讓老牛休息一下。得，磨刀不誤砍柴工，讓它休息一下吧，等休息夠了，就有勁兒了。兩口子便陪著老牛坐在了地頭。老牛悠閑自在地臥在那兒，尾巴輕輕搖著趕蚊蠅。東家長李家短，王家的小狗鼻尖尖，兩口子噴了半天空兒，便起來攆老牛起身。

老牛休息了一會兒，果然有勁兒了，挺著頭，往前走去。也不過半小時功夫，老牛又不肯走了，木蓮是罵也不走，拽也不走，打也不走，把木蓮氣得不輕，直嚷著，這牛看來是老了，不中用了，要賣給人家吃牛肉，不能再養下去了。老牛似乎聽懂了木蓮的話，這一下氣得不輕——哦，我出力流汗一輩子，現在嫌我老了，還要賣了我，讓人家吃我的肉，豈有此理？我就沒見過這樣忘恩負義的人！它索性直挺地站在那兒，擰著脖子，一動不動。木蓮打累了，交給趙豐收打，趙豐收打累了，老牛還是一動不動。趙豐收氣個半死，地犁不了，就不能種麥，這牛這么不爭氣，可該咋辦？時間正在流逝，眼看就要到中午了。趙豐收急得臉都紅了，他決定了，這牛不打不行，像剛才那種打法，跟撓癢癢似的，根本解決不了問題，便使出吃奶的勁兒，決定把這牛打得個服服帖帖。他揮舞著鞭子，先是挽了一個漂亮的鞭花，啪地一聲，然后鞭子便如疾風驟雨般落了下來，啪一聲，又啪一聲，狠狠地落在了牛的身上。

老牛身子一顫，打一下，顫一下，打一下，顫一下，直到老牛眼里溢滿了淚，淚水溢了出來，生生被打得紅了眼睛。他這下徹底生氣了，開始瘋狂地掙扎，帶著全副武裝便朝趙豐收沖過去，這下趙豐收被嚇了個半死，都給嚇懵了，乖乖，這牛瘋了，想要造反？快跑，快跑，趙豐收快跑！——看著趙豐收被嚇呆了，一動不動，木蓮在牛屁股后面大喊道。趙豐收這才反應過來，扔下鞭子，趕緊拔腿就跑。那老牛氣勢洶洶，直奔趙豐收攆去，趙豐收氣喘吁吁地往前飛跑而去。木蓮站在一邊兒，先是嚇呆了，隨后開始像拉拉隊員一樣大喊，趙豐收，快跑！趙豐收，快跑！然后她也跟著發瘋的老牛跑了起來。

趙豐收一看見老牛窮追不舍地跟著自己跑，他第一個反應是往村子里跑，往家跑，那老牛寸步不離，也便跟著往家跑。陽光下，便現出了這么一幕奇怪的景象：前面一個男人在拼命跑，中間一頭老牛帶著犁子，在緊緊追著男人，后面一個女人在緊緊追著老牛。

村子離河坡地并不太遠，只不到10分鐘的距離，趙豐收便跑進了村子。村子有一個年代久遠的石橋，石橋下正好有水，這個池塘是個淤泥塘，村民在里面養了魚。這天村口正好有一群人在聊天兒。大家犁了地，也不急著種麥子，便嘻嘻哈哈地扎堆噴空兒，這兩人一牛跑近來時，大家都很快樂，這樣實在難得的樂子，誰不開心？趙豐收氣喘吁吁往石橋上跑，那老牛便隨后飛奔而至，大家嘻嘻哈哈，大笑的大笑，幫忙的幫忙，還有的急著躲開，有的則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著笑話。確實，這樣的情況比較少見，大家都覺得跟看電影一樣刺激有趣。正在大家都瞪大眼睛瞅著這一幕時，故事出現了反轉。

那老牛追著攻擊的目標突然轉變，只見他突然扭了頭，挺著雙角，狠狠向另一個人頂去。此人是誰呢？原來是趙文根的媳婦叫鳳仙的。說起這鳳仙，村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她有個外號，那叫“小尖椒”——辣得惹不起。宅基地，地邊子，從來都是要站高崗的。據說有一次，她雞窩里做引蛋的一只雞蛋丟了，懷疑是婆婆偷拿走了，便敲著搪瓷臉盆在村子里罵了整整一天，后來知道是8歲的兒子拿去小賣鋪換了糖豆，又罵了自己男人半天，說是不好好管教兒子，這樣的女人村民那是誰也惹不起的。那老牛為什么突然攻擊起她了呢？

原來這“小尖椒”今天恰好穿了一件襯衣，火紅火紅的，像顆大柿子。老牛突然被這紅色一晃眼，轉移了注意力，便突然朝“小尖椒”撲來。“小尖椒”本來倚在石欄桿上正在幸災樂禍地看著趙豐收的笑話，沒想到情節陡轉，自己從觀眾突然成了主角，成了老牛攻擊的對象。面對老牛氣勢洶洶的攻勢，她若是硬扛，便要多出兩個血窟窿！但是躲又無處可躲，她急中生智，一下子跳進了水塘里。“啪”一聲，池塘上面濺起了一層水花。村民看呆了，趙豐收也呆了，木蓮也呆了，隨后大家蜂擁而上跑到池塘邊，用木棍的用木棍，有兩個會游泳的后生趕緊脫了外衣，跳進了水塘，救出了正在掙扎不休的“小尖椒”。

老牛安靜地站在水塘邊，早被趙豐收狠狠勒住韁繩，穿進鼻孔里的鼻環被主人拽得生疼，終于阻住了他強烈的攻勢，他打著響鼻，老老實實地站在石橋邊，輕輕搖著尾巴，沒事兒牛似的。

幸好，“小尖椒”被村民及時救了出來，沒有大礙。她坐在地上，一身泥一身水的狼狽萬分。她先是惡狠狠盯著老牛，再惡狠狠盯向趙豐收和木蓮，他們兩個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這下可不得了了，這個老牛，可是攤上事了，而且攤上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