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況味

□ 齊忠偉

經過了多少個夏天的日曬和雨淋，你才長成了今天的這副模樣。

——題記

麥秸垛沉默寡言，如同村中的老人，莊重而又古老，沾滿露水的野草在晨風中輕輕地顫動，享受著清晨片刻的清涼，舅舅帶著我走過開滿倭瓜花的泥墻，一只蜜蜂專注而又認真地叮在一朵花上，仿佛剛入學的小學生，這便是夏天留在我記憶中最清晰的模樣。

在夏天是要淋一場雨的，夏天的雨不像春雨的溫柔，亦不像秋雨的纏綿，它如同醉酒的李白、打鐵的漢子、草原上疾馳的駿馬。一年夏天，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從鄉村出發，各自騎著一輛自行車，朝著二十公里之遙的家高歌猛進。出發時天空已經在張羅著一場大雨，周遭的空氣仿佛鐵桶陣，一絲風都吹不進來，烏云就在頭頂排兵布陣，池塘里的青蛙焦躁不安地坐等這場大雨的到來。我們騎行到半路，雨就下來了，四周的田野，玉米已經有一人多高，雨點落在碧綠的葉子上，發出刷刷的聲音，聲音中帶著歡欣和鼓舞。前方是密密的雨簾，兩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穿行其中，從最初的驚恐不安到最后的高歌吶喊，少年時淋過的一場大雨，讓我們在初次閱讀蘇東坡“一蓑煙雨任平生”的詞句時，如同老友重逢。

夏天的傍晚，我走過一片開滿紫茉莉的花壇，晚風中，一位相熟的長者與我迎面走來，我們互致問候，轉瞬離開，這一幕已經過去三十多年了，而每當我看到盛開的紫茉莉時，總會無端地想起這一幕，我想應該是這盛開的花加深了我的記憶，以至紫薇花開的時候，我總會想起那一年為工作的奔波和勞碌，那是因為就在我匆匆登上公交車的時候，馬路邊的花圃里盛開的紫薇正在風中輕輕搖曳。

學生時代的夏天總會迎來一場漫長的離別，而未經吐露的感情這時便如野草一般在心中瘋長起來。等到夜幕降臨，獨坐燈下，聽窗外蟲聲唧唧，這樣的夜晚如同唐宋，雖歷千年，但對一個人的思念亙古如斯。端坐窗前，遙想遠方的她也在燈下思念自己，而今想起來，不禁哂然，或許自己就是塞萬提斯筆下的唐·吉訶德，懷著飛蛾對亮光一般的單相思。夏天里總會出一趟遠門的，對家的思念也在離家多日之后在心中悄滋暗長起來。第一次對李白的《靜夜思》便在這時有了感同身受般的體驗，思念似乎禁不起陽光的曝曬，它只有在夜晚，在月亮下面才會綿延無窮。“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在太陽下我們只爭朝夕，我們像夸父一樣為了遠大的目標闊步向前，或許只有夜幕降臨，月輪蟾宮出現之時，我們才能將心中那一些幽思哀怨向她傾訴。那一刻，少年的我和李白思接千載，唐朝的月光依然穿山越嶺、漂洋過海氤氳著對家的思念。

夏天的云是不需要我們舟車勞頓、風塵仆仆就可以觸目可及的風景。雨來的時候，滿天的烏云是最忙碌的，它們朝著一個方向集結，遮蔽了整個天空，如果你對歷史中的風云際會、波詭云譎不理解的話，這時的天空便是最好的詮釋。等到雨過天晴，抬頭仰望，你會想起東坡的詩句：“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夏天里，湖水和天空互換了位置，空中的藍天流到了地上，地上的湖水升到了空中。大團大團的白云纖塵不染，純白的沒有一點兒雜質，如白雪皚皚的昆侖山脈、如浪花飛濺的錢塘江潮水、如西行的唐僧師徒、如古代巍峨的城堡……

當金烏西墜，晚霞映徹西天的時候，一道道云好像犁鏵開墾過的田壟向遠方延伸，幾道并在一起讓人想起魷魚的觸須，在夕陽的映照下，白云變了顏色，鐵銹一般的色彩引得行人不停地發出贊嘆。夕陽、彩云、晚歸的禽鳥、田園牧歌一般的詩意，迎面走來的行人讓你忽然覺得陶淵明就在其中，你忍不住想牽一牽他的衣袖，頓一頓他的衣角，道一聲：“你好！淵明先生。”

春天過了，夏天來了，我沒有因為春天的離去而嘆惋，倒是夏天落下帷幕的時候，秋風漸涼，木葉盡脫，反而心生一種繁華落盡的寂寞和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