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第二十六屆上海國際電影節在上海影城進行了首場放映。由方勵擔任制片人及導演的紀錄電影《里斯本丸沉沒》，作為本屆電影節開票后最快售罄的影片亮相。

和大多數電影首映式不同的是，16名外國人出現在《里斯本丸沉沒》的首映式現場。他們有著一個共同的身份——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被中國舟山漁民所營救的英軍戰俘的后人。

一艘船

255名舟山漁民救起384名英軍戰俘

1942年10月，1816名英軍戰俘被關進日軍武裝運輸船“里斯本丸”號船艙，從中國香港前往日本。由于日軍違反《日內瓦公約》，未在船上懸掛任何運送戰俘的旗幟或標志，“里斯本丸”號在海上平穩行駛三天后，在中國舟山東極島海域被美軍潛艇魚雷擊中，從而失去動力，在海上漂流。

當時，英國戰俘被關在三個悶熱、骯臟和昏暗的底艙里。日軍不顧戰俘的抗議，用木板釘死艙門。戰俘幾經努力打開了艙門，但當他們從底艙往上層爬時，日軍開槍向他們射擊，最后他們只能跳入海里。日軍又開始向海里射擊，將跳入海中求生的戰俘射殺。在這危急關頭，有255名舟山漁民冒著槍林彈雨，一次次劃船沖上去將落入水中的384名戰俘救起……

這段真實發生在82年前的歷史，就是方勵耗時8年完成的《里斯本丸沉沒》要揭開的歷史真相。

一部電影

“用攝影機記錄歷史上的空白。”

2014年，在東極島拍攝電影《后會無期》的方勵，第一次從當地漁民口中聽說附近海底有一艘沉船的故事——好奇心驅使他去查閱資料，懷疑那艘沉船就是歷史上的“里斯本丸”。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他分別在2016年和2017年帶領專業團隊進行兩次搜尋，終于在偏離歷史坐標36公里的海底找到并證實了“里斯本丸”的沉沒以及具體坐標。

方勵既是電影人，也是地球物理勘探和海洋科技的專家。正是因為這兩重身份，讓方勵成為影片國際策劃焦雄屏口中那個“必須要去做這件事的天選之人”。得知這段歷史正在被世人遺忘和忽略，且親歷者只有兩人在世的時候，方勵開始不惜一切代價投入到尋找和“里斯本丸”沉沒有關的每一個人的線索——用他的話說：“我們都不年輕了，得搶救那段歷史，要讓世界知道82年前在我們家門口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在歷史顧問托尼·班納姆、軍事顧問費恩祺的協助下，方勵輾轉中、英、美、加、日多國，最終找到380多位親歷者的后代，并在此過程中驚喜地找到了一位幸存者。

《里斯本丸沉沒》制作周期歷時8年，即使期間資金鏈斷掉，方勵也從沒想過放棄，“就算要花18年我也要把這件事干了。這是一種天然的使命，是內心的一種承諾”。正如本片國際策劃焦雄屏所說：“他用攝影機記錄了一個歷史上的空白，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我以當他的朋友為榮，以參加這個項目為榮。”

一段佳話

“救下了遠比他們以為的更多的人。”

“里斯本丸”號最后一名幸存者丹尼斯·莫利當年被日軍關在了2號船艙。2019年，時年99歲的莫利對著方勵的鏡頭說：“魚雷擊中船體時，巨大的響聲從船底傳來，燈滅了……后來船體開始傾斜，關于那一刻我能回想起的就是恐慌。”莫利之女維尼至今記得父親講述時的神情，“是中國漁民的出現改變了一切”。

林賽·莎拉·阿徹是約翰·維沃爾的侄女。八十多年前，約翰在香港愛上了一個中國女孩，他在家書里告訴媽媽，“我想我們會結婚”，隨信附上一張小相片。許多年杳無音信，直到家中再次收到來自中國的消息，是關于那個女孩的。中國姑娘謝絕了戰后英方提出的死亡撫恤金，提出“它應該送去英國，給約翰的母親”。

《里斯本丸沉沒》的歷史故事里，中國舟山漁民先輩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方勵透露，東極島是一個極小的島嶼，當年島上只有幾百人，但他們在看到漂浮在海上的盟軍戰俘時，懷著“救人一命，天上一星”的樸素信條，一次次冒著日軍的槍林彈雨奮力劃船沖向海中救人，最終救上來384人，并在日軍登島搜查時藏下3名戰俘，還輾轉一個月將他們護送往英國駐重慶領事館。“他們救下了遠比他們以為的更多的人。”影片中，親歷者丹尼斯·莫利這樣回憶。因為中國漁民們的英勇行為，原本打算將戰俘盡數射殺的日軍也不得不停火救人。最終有七百多人得以返回自己的家鄉，而這背后更是七百多個家庭的生命延續。

制片人兼導演方勵說，“我們不單單是要完成一部電影，我們是要一起守護一段歷史，這段歷史被淹沒了82年，也被日本軍方否認了82年。我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這件事就發生在我們家門口。我們的先輩就是這段歷史的目擊證人，是參與者，是救助者。這件事只能由我們中國人來做！”

一世情

救人者的后人和獲救者的后人深深相擁

《里斯本丸沉沒》首映的14日一早，影廳門口就排起長隊。電影開場后，跟隨著方勵和受訪者的講述，現場每個人都沉浸在那段歷史帶來的震撼與傷感中，場內不時傳出啜泣聲。

放映結束后燈光亮起時，很多觀眾還擦拭著眼淚。有觀眾直言“后勁兒太大”；也有觀眾在接受采訪時還忍不住哽咽，只因“真實的歷史故事觸人心弦”“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攻擊淚腺”；更有觀眾表示看了這部電影才知道82年前在東極島海域還發生過這樣的事，“這部電影應該讓全世界都來看看！”

在首映式上，包括丹尼斯·維尼在內的16位英軍戰俘后人出席了活動，感謝方勵讓世界聽到了歷史的聲音，也讓他們的家人在幾十年后終于釋懷。曾在片中接受采訪的幸存者丹尼斯·莫利如今已經去世，他的女兒、現年75歲的丹尼斯·維尼在現場還收到了一份意外驚喜——前來觀影的香港學者沈健將她父親丹尼斯·莫利2006年去香港時拍攝的一張照片送給了她。這讓她激動不已：“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我都深深地感謝中國人。”盟軍戰俘安德魯的兒子也在發布會現場表示：“如果沒有舟山漁民當年的相救，就不會有我現在坐在這里。”

出席現場的，還有從浙江趕來的當年營救英軍戰俘的漁民的后代——漁民吳其生之孫吳布偉、漁民胡克順之子胡亦芳等。胡亦芳在觀影后告訴記者：“電影里聽到了我爸爸媽媽的聲音。”

首映式的最后，16名英軍戰俘的后人與影片主創團隊、與舟山漁民的后代等深深擁抱。丹尼斯·維尼告訴記者，她相信“中國人民和英國人民永遠是朋友”。（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肖揚 統籌/劉江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