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訾現紅

又是一年清明時，煙柳蒙蒙雨凄凄。

清明時節，歸鄉給奶奶上墳。走在鄉間的小路上，不見了奶奶當年踟躕等待、輕聲呼喚的身影；蔥郁的田野中，一座墳塋安然其間、柳葉青青，一如奶奶在世時的溫婉與堅強。

世易時移，花開花謝。眨眼間，奶奶離開我們已經4年了。4年來，總覺得奶奶還在默默地陪伴著我們，以慈善、智慧、堅韌，艱難時給我們鼓勵，成功時為我們祝福，感人間冷暖，聽悲歡離合。

2019年5月，正是麥浪滾滾、麥穗飄香的時節，奶奶去世了，終年94歲。出殯那天，全村老少都來送行，大家都說，奶奶的一生就如這豐收的麥季，一生辛勞釀百谷，留得清香濟世人。

一生坎坷路堅韌不拔行

奶奶一生經歷坎坷、曲折多難。出生時正值民國，當時軍閥連年混戰、內憂外患不斷，民不聊生、餓殍遍野。各路軍閥土匪“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幻大王旗”。時逢動亂，奶奶對“饑餓”二字刻骨銘心，對“平安”二字充滿期盼。她常說:“良田千萬不如一頓飽飯，金錢萬貫不如平安值錢。”

特殊的經歷，人生的苦難，造就了奶奶善良的品性、堅韌的品格和開明的品質。她恨透了舊時代，對新生活充滿了憧憬和渴望。年齡稍大一點，她就意識到國人的愚昧無知、國家的愚蠢腐敗是導致國家受難、人民受苦的直接原因。于是在那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年代，她人窮志不短，毅然決定打破世俗觀念，上學求知追求光明。經過多次軟磨抗爭，她母親最終答應想方設法送她上學。奶奶非常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經過6年半饑半飽、沒日沒夜的艱苦學習，奶奶順利高小畢業，成為當時十里八鄉少有知大義、明大理的知識女性。這也使她在以后的漫長歲月里，心生暖陽處處春，性情高遠助鄉鄰，面對種種艱難能向陽而生、不屈不撓，雖生活困苦卻慷慨助人、大義行善。

奶奶的一生充滿了傳奇。印象最深的是奶奶講的“二月二”日本鬼子炮打小王樓的事。在這次日軍屠村，中國軍民奮勇抗擊敵寇的斗爭中，奶奶不但臨危不懼積極支持守軍抗敵，而且在危急時刻，機

智地躲到自家屋內大水缸后面

的角落里，并用灶膛灰把臉涂

花，靠機智得以幸免于難。

國恨家亡時，智勇斗敵

酋。一個小女子，身逢亂世，

身經苦難，臨危不懼，冷靜脫

險，這該有多大的膽魄、多大

的智慧啊。

奶奶的一生充滿了坎坷。

國民黨統治時期，作為當時少有的知識女性，她完全可以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她恨透了腐敗的舊政府，不愿意與他們同流合污，為“五斗米折腰”，這注定了她一生的艱難和曲折。但困苦也是最好的“營養劑”，同樣也造就了她堅韌不拔的品格。在生活中，無論多么貧困、多么艱辛，從來沒聽過她叫一聲苦，而且總能從容面對、想法克服、向陽而生。

1949年新中國成立前夕，因生活所迫，奶奶來到四川討生活。當時父親剛出生不久，奶奶一個人既要撫養父親又要打拼謀生，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多少次家無粒米而忍饑挨餓，多少次凄風苦雨而茅舍屋漏，多少次孤兒寡母而遭人欺負，在如此艱難的歲月里，奶奶頑強地生活著。

回到家鄉后，奶奶拜汝南縣一名有名的裁縫為師，靠著心靈手巧，她很快學到了技術，成為周圍十里八村有名的手藝人。她做的衣服樣式美觀，時不時還有創新，收費也低。奶奶說，鄉親們日子都不富裕，一年難得添置一件衣服，收個本錢就行了。就這樣，奶奶靠著裁縫技藝，一雙小腳走天下，一把剪刀寫春秋，以自己柔弱的雙肩，擔負起全家的責任，走進新社會，開啟了全新的生活。

奶奶辦事干練果斷、愛憎分明，不惹事、不怕事、不避難。20世紀50年代末，在常湖居住期間，受壞人陷害,爺爺含冤入獄。奶奶不懼邪惡、不怕困難，多方奔走、風來雨去，向有關部門和領導陳述冤情，歷盡艱辛、歷時四年，終于使爺爺的冤案平反昭雪。聽父親講，在王崗生活期間，他報考了汝南中學。考后，成績很好的他遲遲等不到錄取通知書。當時暑假已開學幾天又正趕上夏季發大水，奶奶蹚著漫過膝蓋的大水走了50多里路趕到汝南縣城，最終拿到了父親的錄取通知書。

光明知大義情暖眾鄉鄰

奶奶心地善良、樂善好施，自己歷經磨難最見不得窮人受苦。盡管自家日子并不富裕，但對困難鄉親，自己省吃儉用也要幫上一把。村民葉子一家小孩多、負擔重，丈夫又常年有病，生活十分困難。奶奶就經常給她家送糧、送衣，幫她渡過難關。“文革”時期，鄰村教師王占魁被打成右派，其妻子沒有工作，家里孩子又多，日子過得艱難。奶奶知道后，把省下的糧食送到他家，并為孩子們做好過年的新衣。王老師十分感動，把奶奶當作最可敬的人，以后的幾十年里，兩家像親戚一樣來往。“75·8”洪水后，上級分發救災帳篷，本來我家在第一批領取名單中，但奶奶堅決讓其他鄉親先領，自己最后才領。在物資短缺、精神生活十分匱乏的20世紀70年代，靠著自己的勤勞能干，奶奶在全村第一個買了“友誼牌”收音機。每逢飯點，奶奶總是把收音機掛到村里飯場的樹上，讓鄉親們都能聽到喜歡的豫劇。

這就是奶奶，一個經歷舊社會、感恩新時代，經受重重磨難的傳統女性，沒有什么豪言壯語，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事跡，卻以自己的善良質樸，詮釋著中國女性優秀的品質，改變著舊中國女性狹隘自私的形象。

賢德做表率溫暖大家庭

奶奶一生崇德向善、至孝至愛。從20世紀50年代起，她母親就跟她在一起生活。寒來暑往的40多年里，她一直對母親不棄不離、孝敬有加。每天的飯菜都給她母親端到面前，無論白天多忙多累，她都堅持給母親打好洗腳水，每年家中添的第一件新衣總是母親的。寒冷的冬夜擔心母親腳冷，她都提前把灌上熱水的輸液瓶包上毛巾放到母親腳邊。后來她母親被樹砸傷癱瘓后，她就把母親的床搬到自己床對面，每天端屎倒尿、擦身按摩，一直堅持了近10年，直到她母親安然去世。在她的言傳身教下，我們這個大家庭形成了團結和睦、明禮重孝的家庭氛圍，成為遠近聞名的家庭典范。

奶奶尊師重教，對子女教育非常重視。她常說，舊社會日子苦，窮人的孩子上不起學成了“睜眼瞎”，現在日子好了，都要好好上學，不上學就沒文化、沒出息，更不能為社會和國家做事。日常，奶奶也總是把保證孩子們上學作為一件大事對待。經濟再困難，孩子們的學費總有保證，孩子們上學從沒為本子、筆等操過心。在那個老師和家長很少溝通的年代，她就養成了與老師定期溝通的習慣，發現問題及時疏導解決。在她的重視和要求下，父親弟兄三人都受到了較高的教育，我們這一代及子女目前已出了11名大學生，有8人已走上工作崗位，我們家成為遠近聞名的書香之

家。

奶奶一生溫婉善良，對錢財看得很淡。鄉親們都說，奶奶風風雨雨幾十年，為人和氣、與人為善，從沒和誰鬧過矛盾，也沒見她罵過人。鄰里之間、家庭之間有了矛盾，大家總愛找她調解。幾十年來，奶奶做了很多好事，深受鄉親

們的愛戴和尊敬。奶奶一生掙

錢但不吝嗇錢。20世紀70年代末，父親兄弟三人分了家，奶奶毫不保留地把辛苦多年積攢的20多塊銀元和銀首飾平均分成三份給了他們補貼家用。父親的那份后來因為我們兄妹四人上學急需用錢，被母親變賣。2019年5月，奶奶去世后，大家整理她的遺物時發現，她的錢包括存款只有不到300元。這就是奶奶，一生坎坷路，清白在人間。

奶奶一生辛勞、自強不息。記憶中，為了生計、為了家庭，奶奶每天勞作不止。總是白天趕集出攤、收布裁衣，夜晚蹬著縫紉機趕制衣服。多少個夜晚我都是在奶奶那蹬縫紉機的聲音中進入夢鄉。那時奶奶要父親騎自行車帶她趕兩個集市，單日去高臺趕集，雙日去淇溝趕集，如此往復，日日不息。靠著一雙巧手，奶奶撐起了整個家，成就了整個家。有時我常想，是什么讓奶奶如此堅韌？那是因為她肩頭有重擔、心中有責任、胸中有大愛。

晚年奶奶年紀大了，完全可以頤養天年。但她仍不愿閑著，堅持自食其力，在家門口擺了個小攤賣小百貨，并且都是自己坐車到平輿進貨。她說，干活慣了，閑了心慌容易得病，還拖累家人，自己掙錢花著踏實。就這樣，晚年的奶奶仍飽含生活的激情，累并快樂地活著。我兒子結婚時，作為曾祖母的她還用自己掙的錢，給兒子買了一條大毛毯，實在令人感動。得益于豁達的心胸和不輟的勞作，奶奶90多歲還耳不聾、眼不花，能看書讀報。

2019年5月23日（農歷四月十九）上午，正在執行巡察任務的我突然接到父親打來的電話，說奶奶辭世了。聽到噩耗，我肝腸寸斷，立即趕往家中。此時，奶奶靜靜地躺在水晶棺中，如生前一樣神態安詳。聽小叔說，奶奶是早飯后去世的，早飯還吃了半個饃、一碗粥，一切正常。飯后只是說有點瞌睡去睡會兒，沒想到過一會再去看時已經永遠離開了我們，沒有任何痛苦。這就是奶奶，生前光明磊落、去時安祥淡然，沒有給自己的孩子添加任何負擔，這該是多大的造化呀！

　　奶奶，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