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鵝

文/于惠泉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這18個字，駱賓王描述出了鵝清新、活潑、優雅的神態，如見其形、如聞其聲，令人心生歡喜。

據說東晉王羲之也愛鵝成癡。他聽說山陰道士養了一群大白鵝，便跑去觀賞。道士素愛書圣的字，盤算著右將軍若書《道德經》，愿以池鵝交換。小菜一碟，我們的逸少先生欣然答應，寫罷籠鵝而歸，在自家池塘里天天觀賞。

正如后來的張旭遇擔夫爭道而書藝大進，懷素觀白云變幻而悟道一樣，王羲之愛鵝賞鵝，從中又悟出什么道理呢？書圣沒明說，我們也不得而知。但言為心聲，字為心畫，字是心跡的流露，是一個人靈魂的自然密碼。我們可以猜想一下，看鵝漂浮在湖面上婀娜多姿的身影，如同清水中盛開的朵朵白蓮一樣，圣潔而又高貴，和王羲之筆下的字似乎有著相似的神韻。一個正常的“鵝”字，左我右鳥的結構，在書圣筆下卻有不同的形態。加之于筆畫的粗細、方圓、長短、曲直、藏露的變化，結構上的收放開合、正奇相生、錯位參差和上下左右環境等方面的考量，因勢賦形，不拘常態，然而又處處與自然和諧，靈活多變，適宜而灑脫。

再看水中的浮鵝，潔白的羽毛下并非一團虛肉，形體的婉約勾勒出內在的筋骨，纖細的脖頸靈動地伸縮著，剛柔相濟。它有時靜如禪定，若有所思，有時曲頸嬉水，優雅矯健，有時三五成群，追逐嬉鬧，張開翅膀，腳踏水花，嘎嘎地叫著……

讓人想到書圣的書法，“飄若浮云，矯若驚龍”，以沖和為美，負陰而抱陽，天然去雕飾，清真含中庸，真可謂得天地靈氣注入筆端的一種自然寫照。

這和后世之人臨摹他的字，奉若神明，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改變，有著本質上的區別。王義之是一個活著的真實的人，生活中有愛恨離愁，字里行間有喜怒哀樂，就連字，也有字應有的真實狀態，大小斜正，一任自然。而后人，大多數善男信女，卻是一個個跪著的人，不敢越雷池半步，循著前人的腳印，亦步亦趨，精神上帶著某種無形的枷鎖。他們不覺得沉重，甚至還以帶著這個枷鎖為榮耀，仿佛是前人獎賞給他們的徽章，非要把當奴才進行到底了。

即便是號稱“上下一千年，縱橫二萬里，無有與并者”的全才趙子昂，其實也沒有完全掙脫掉捆在身上的繩索。那留在紙上魚貫而入規矩整齊的身影，成了一種被規劃好的預定模式，有一種被無數人早已咀嚼過的老味道。他的字，看久了，覺得也只是筆頭比別人熟練而已，與魏晉人崇尚率真灑脫的自然風范相比，似乎還有著一定的距離。雖然趙子昂的功夫不可謂不大，從少年起便日日精進，無有懈怠之時，所涉獵范圍不可謂不廣，琴棋書畫，真草篆隸，但一個人只在書齋內討生活，在舊書堆里折疊游戲，縱使日書萬字，也不過是手變得更加靈巧而已。若心靈有所顧慮，天性沒有得到充分的施展，僅技巧上的熟練還算不上真正的灑脫，有時，所謂的成熟，不過是圓滑和世俗的別稱罷了。

竊以為，學一件事，學得表皮形式的像，只是入了門而已。過了此關，不為形困，取精用宏，消化咀嚼，反復不已，同時有自己獨到的表達方式，表達的內容又能給人以啟發和思考，才算是有了點藝術的味道。王羲之的鵝聽了我之所言，是否會不屑地嘎嘎一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