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游走詩詞中的“古惑仔”

文/溫培雅

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但是對經歷非常傳奇的這些文化“古惑仔”來說，一念腥風血雨，一念青史留名。

比如混跡京城名流圈的“長安第一紈绔”韋應物。我在一篇文章中提到過他，但沒有用很多的筆墨說他的傳奇人生。他的代表作很多，從“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風塵”到“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他確實不走尋常路，含著金湯匙出生在素有“城南韋杜，去天尺五”之譽的世家，贏在起跑線上。很多青史留名的文人墨客都是年少成名，比如唐代的李賀、駱賓王，宋代的晏殊、歐陽修等。韋應物反其道而行之，少年時擅長橫行鄉里、熱衷于賭博，經常混跡于黑社會、最喜歡追女孩子，活生生一個“古惑仔”。不信？有詩為證：“身作里中橫，家藏亡命兒。朝持樗蒲局，暮竊東鄰姬。”也難怪，十幾歲就做了唐玄宗的侍衛，春風得意之時自然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安史之亂爆發，玄宗退位，從權力的頂端跌落的韋應物飽受世態炎涼。然而，福禍相依，經歷了這樣一場人生變故之后，而立之年的韋應物竟然洗心革面、潛心詩詞。他的詩詞寫得怎么樣？大詩人蘇東坡是他的“小迷弟”，他這樣評價過韋應物：“樂天長短三千首，卻愛韋郎五字詩。”樂天、韋郎，孰遠孰近一聽便知；三千篇、五字詩，褒誰踩誰一目了然。但是也從側面證明韋應物的詩詞天分之高。從紈绔子弟華麗變身山水詩人，韋應物簡直是人格分裂界的天花板。

比如手刃數人背過人命官司的“詩詞大咖”李白。“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李白的《俠客行》蘊含著他的殺人故事。《新唐書·文苑傳》指出，李白“喜縱橫術，擊劍，為任俠”。小鎮青年李白在到長安找工作投簡歷時，多次在個人簡介中強調：“十五好劍術，三十成文章。”有文章考證李白遭“北門之厄”，說李白入長安時與五陵豪奴狹路相逢，以斗雞為釁端引出北門風波，致使李白“手刃數人”。唐代流行斗雞，年輕的李白也不能免俗，結果“古惑仔”遇上了地頭蛇，“托身白刃里，殺人紅塵中”，李白不得已在鬧市拿刀砍人。后來李白托人調借御史臺之力方得脫險。李白引以為傲的劍術不錯，但是詩歌更好。他一生流傳詩作1000多首，其中94首詩運用了“劍”這一意象。詩人余光中在《尋李白》這首詩中也以劍氣比喻他的氣概：“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比如心中有著永不言敗精神的擼鐵猛男辛棄疾。“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句老少通吃、古今通用的情詩可能會讓我們對辛棄疾的形象有誤解。實際上他的主業是殺人，寫詞是業余愛好。南宋思想家、大文學家陳亮評價辛棄疾：“眼光有棱，足以照映一世之豪；背胛有負，足以荷載四國之重。”而史書的記載則是：“膚碩體胖，目光有稜，紅頰青眼，壯健如虎。”辛棄疾的家鄉歷城（今山東首府濟南），當時已淪為金國地盤。祖父辛贊給他取名“棄疾”，除了想讓他平安長大外，更主要的是想讓他長大后像西漢的霍去病將軍一樣，把金人趕回他們的帳篷繼續放羊。少年辛棄疾習武、擼鐵、學兵法，22歲投奔義軍抗金——祖父夢想成真，含笑九泉。所以沒事時我們還是要做做夢的，萬一實現了呢？辛棄疾的成名，不是因為寫作，而是因為兩次殺人事件。公元1162年，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辛棄疾騎馬追趕一個叫義端的和尚，他偷了義軍的印信叛逃。辛棄疾抓到義端后，義端大拍馬屁說：“我能看清你的本相，你乃是一頭神獸青兕，力能殺人。”他舌燦蓮花，辛棄疾手起刀落——叛徒劇終。叛徒年年有，沒有那年多。還是這一年，義軍將領張安國叛變，把老大耿京殺了投降金兵。“古惑仔”最重什么？一個義字重千鈞。辛棄疾聽到消息就怒了，帶著50騎軍士闖入金軍5萬人的大營，將張安國綁走，連夜狂奔千里，在臨安就地正法。對于勇猛的辛棄疾，宋高宗趙構的態度耐人尋味，他任命辛棄疾為江陰簽判，相當于市委書記兼軍分區司令員的秘書，而且是文職的。天真的辛棄疾以為自己能報效國家了，可是他想錯了。從1181年到1207年，他被頻繁調任37次——一腔熱血終究錯付。南歸之后，辛棄疾再也沒有機會奔赴彊場，寫下了那首字字悲秋、聲聲泣血的《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既然英雄無用武之地，只能將手中的利劍換成軟筆。因為心中不滅的豪氣，他的詞有著一種“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氣勢。后人對他的評價是“人中之杰，詞中之龍”。

其實很多文人都有過做“古惑仔”的夢想，但因為種種原因未能甩開膀子大干一場。但是他們把向往留在了詩詞之中。楊炯說：“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李頎說：“男兒事長征，少小幽燕客”；賈島說：“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崔涯說：“太行嶺上三尺雪，崔涯袖中三尺鐵”；劉叉說：“野夫怒見不平事，磨損胸中萬古刀”……這個世界從來不缺牛人，不瘋魔不成活。今天，你“古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