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梁 凌

　　我去平輿之前，并不知道駐馬店還有這么一個縣，只是看到“輿”字古意盎然，很自然地想到車。

　　果然，一到縣里就聽說，中國最早的車就出自這里。除了車，讓平輿人自豪的，還有芝麻。他們說，中國最早的芝麻，也是這里種的。誰種的？太任。太任是誰？周文王的母親。

　　有這么一個傳說：商朝末年，尚未出嫁的太任公主出門郊游，見一株草青翠好看，便把它移到花園。夏天到了，小草開花，結籽，籽實粒粒清香，有靈芝的內涵，麻籽的形態，于是太任公主叫它“芝麻”。

　　平輿的芝麻，不是黑芝麻，也不是黃芝麻、花芝麻，而是白芝麻。平輿人一般不種黑芝麻，問他們為什么，他們只淡淡地回仨字：“怕串種。”串種，仿佛是近親結婚，下一代芝麻，不黑不白，花的，這是平輿人不愿意看到的。

　　平輿人只喜歡白芝麻，像喜歡自己的親生孩子，這是土地注定的另一種血親。

　　平輿的土，的確跟別處不一樣，是一種砂姜黑土，土里多微量元素，尤其多鉀。再加上平輿地處北緯32度，雨多，陽光也飽，夏天多悶熱桑拿天，人熱得冒汗，芝麻卻悶聲攢油。似乎老天很偏心，不管人受不受得了，只偏愛芝麻香不香。

　　其實，是老天更懂莊稼人的心——愛護莊稼，不就是愛護莊稼人嗎？莊稼人頂著毒日頭，一邊曬得齜牙咧嘴，一邊去地里看他們的芝麻。路上忽然被一陣雨“噼里啪啦”砸中，雨豆子砸到他們光著的頭上，膀子上，腳趾頭上，直把莊稼人砸笑。

　　他們笑著，蹲在地頭，看芝麻開花，嘴里念念叨叨：“一陣雨，一茬花……”說起來，他們是沒有愛好的——芝麻喜歡，他們就喜歡。不信你問問平輿人：“你喜歡什么花？”他們大多會說：芝麻花！回答接地氣，有底氣。

　　土地，陽光，雨，農人的心……無一不偏愛芝麻，芝麻怎會不爭氣！它們默念著生長口訣——皮要薄，肉要厚，要香！要甜！努力開花，拼命結果……

　　我們去平輿時，正趕上芝麻熟。殺了芝麻，捆成小捆，三三兩兩靠在一起，在金閃閃的陽光下曬，平輿人叫“曬芝麻個兒”。曬上三兩日，芝麻莢一個個“叭叭”炸開。在地上鋪塊布，人站在布上，把芝麻個兒顛倒過來，頭朝下，扛在肩頭，用手或棍子敲打幾下，芝麻籽撲撲簌簌地落。抓一把芝麻，輕輕吹一吹，細嚼，是芝麻最簡單的吃法。

　　精致一點的，是和糖一起制成芝麻丸子。我們吃的第一餐，桌上有金箔紙包著的小球球，剝開金紙，里面是巧克力的硬殼，我以為是巧克力裹著芝麻球，正往嘴里送，邊上的朋友說“不敢！”，劈手奪了，替我捏開“巧克力”殼，扔掉，剝出一個芝麻球，說這才是吃的。原來那不是巧克力，而是一個殼。芝麻丸子非常好吃，滿嘴香甜。

　　第二天到康博匯鑫公司參觀，才知道昨夜吃的芝麻丸子，叫“麻姑壽丹”，制作過程是在一個全封閉的玻璃房，芝麻經嚴格九蒸九曬。

　　平輿人把芝麻吃到了極致，除了芝麻酥芝麻丸、芝麻焦餅芝麻面條、芝麻花茶芝麻葉茶、芝麻醬芝麻油、芝麻海苔芝麻棗……還有平輿芝麻王。

　　我們在藍天芝麻小鎮吃午餐，吃到尾聲，進來個美女，人呼其“芝麻仙子”。仙子說，要送大家一道鎮店之寶。隨后，一個橙色的、滾滿芝麻的“大氣球”上桌。仙子說，這是用純糯米面炸制，寓意很好——甜甜蜜蜜，團團圓圓，芝麻配糯米，天天都見喜，祝大家芝麻開花節節高，芝麻開門福運到，芝麻開心生活好……所有人都奇怪，這么大球是如何炸成的？有人說，是把糯米團子放在油里，控制好油溫，均勻滾動，越滾越大。

　　怎么吃？無處下口。仙子說，須請人打開“芝麻之門”。一把剪刀隨即遞過來，隨便在上面剪個開口，再端上來時，氣球就變成了一朵大睡蓮，蓮心里是剪下來的糯米片。夾一塊，焦香甜糯。

　　這是高難度做法，民間最家常的做法，是過年時“出油鍋”，也就是油炸。炸的面食中，必不可少的，是“芝麻巧果”。把小麥面和芝麻和了，搟薄，切片，中間扭一扭，放油鍋里炸，也叫“炸麻葉”。小孩子哭得哄不住，大人只要念一句：“莫哭莫哭，想吃芝麻巧果，還是芝麻焦餅？”小孩準破涕為笑。

　　平輿人相信，芝麻是個好東西，老人牙口不好，來碗芝麻葉豆面；女人想氣色好，每天吃把熟芝麻；長白發了，吃芝麻；困了累了，喝芝麻綠茶；姑娘們想減肥，喝芝麻紅茶；精力不好，吃芝麻酚……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寫道：芝麻可以“益氣力，長肌肉，填腦髓，久服輕身不老，堅筋骨，明耳目，耐饑渴，延年”。芝麻有強抗氧化作用，是因為含有芝麻酚。據當地人說，一粒芝麻在土里，60年還能發芽。芝麻是“油料作物皇后”，芝麻油是“植物油脂國王”。

　　平輿白芝麻出油率高，平輿芝麻兩斤一兩出一斤油，別處的要兩斤半芝麻。油按制作方法分為小磨香油和機榨香油，機榨就是炒熟芝麻直接壓出，小磨香油是炒熟芝麻，石磨，加水，帶出香油 ，工藝比機榨復雜。

　　吃多芝麻的平輿人，明顯比較聰明。我認識的幾位老師，腦子一個比一個靈光。他們說，給你說個謎語吧——一棵苗兒長齊腰，開的花兒節節高，結的籽兒真不少，能做油來能做糕。

　　這還用猜？芝麻唄！

　　好，那再給你說個歇后語——磅秤上放粒芝麻——

　　有人搶答：無足輕重。南瓜蔓上結芝麻？越小越香……反正平輿人干什么，說什么，都離不開芝麻。比如說，他們把芝麻賣到韓國、日本，是“芝麻大的事”；辦個三產一體，8000畝的氣勢恢宏的大園子，卻取名“芝麻小鎮”；管著芝麻全部產業鏈的機關，叫“芝麻辦”；做大事業的領導，叫“芝麻辦主任”……話里話外，除了謙虛，還有戲謔和幽默。

　　芝麻小鎮的老總馮志合，更是多才多藝，吹拉彈唱無不精通，也是知名詞作家，他寫的歌《芝麻花》在網上被傳唱。告別的時候，他也站在送行隊伍里，把自產的芝麻三寶——香油芝麻醬炒芝麻送給大家，并扯著嗓子唱《芝麻花》——

　　你莫走呀你莫走提壺香油把你留油中有我對你的真情油中有你的溫柔

　　……

　　腔調高亢滑溜，即便是外行人也能看出——這個人，分明是吃多了芝麻，喝多了芝麻香油。他的網名，自然也離不開芝麻，叫“芝麻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