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輿秋香

　　品味芝麻香，品讀摯地情。2020年9月12日至14日，河南省雜文名家“聚焦平輿白芝麻產業發展”采風活動在平輿縣舉行。20余名知名作家從全省各地慕名而來，會聚在千年古縣平輿，開展一次神奇的探究之旅，領略豫南風物、感受平輿巨變，用手中的生花妙筆，為車輿之鄉、太任故里寫出了一篇篇錦繡文章。從即日起，天中晚報社與平輿縣白芝麻領導小組產業發展辦公室聯合平輿康博匯鑫油脂有限公司開辦《芝麻開花節節高》欄目，刊發參會作家的文章，敬請讀者垂注。

平輿秋香

文/張丙辰

　　9月上旬，正是白芝麻收獲的季節。大田里的芝麻已經殺割成捆，互相依靠著、支撐著，一個個尖錐形的小垛，等距離堆放在大田中間。橫平豎直，宛如架起了待燃的篝火。這樣的堆放在收獲季節隨處可見，但都不如平輿這么講究、這么精細。結捆的芝麻攔腰一勒，猶如少女舞動的裙裾在旋轉中撐開，體態婀娜，極具動感。一年之收在于秋，滿壟滿眼的白芝麻經歷3個月的風霜雨露，率先登場，一場金秋的盛大舞蹈，正在平輿廣闊平原上隆重上演。

　　全國農業勞動模范、平輿縣郭樓鎮凱豐種植專業合作社理事長陳小立是萬畝芝麻基地的老板。名謂老板，卻不改鄉村本色，樸實厚道，不事張揚。他知道今天有一批采風作家要來白芝麻基地參觀，特地在大田空曠處鋪了一張碩大的篷布，讓這些來自城市的文化人親自體驗一下收打芝麻的愉悅感。大家一哄而上，爭著嘗試。

　　我也心癢難捺，從身邊的垛子里拎過一捆芝麻稈，根朝上，梢朝下，向著地上紅藍相間的篷布輕輕拍打，動作輕柔，如哄睡襁褓之中的嬰兒。隨著芝麻稈有節律的抖動，便見成熟的玉粒從芝麻蒴中簌簌脫落。如蠶吃桑葉的輕響，如蕉窗燈影的夜雨，如花間呢喃的情話。那是一種生命律動的天籟，帶著體香飄散，讓人衍生出無限遐想。

　　看到城里人笨手笨腳，幾個正在附近干活的村民圍了上來。白芝麻基地的建設構建了“公司+農戶”的管理模式，各家各戶的承包田被公司集中管理，村中勞力就像農業工人一樣，按時上下班，在很大程度上解放了身心。這些農民年齡大多在五六十歲，已成為大田勞作的基本隊伍。黑紅的臉膛是風霜的印記，額頭布滿歲月的溝壑。

　　這是一代特殊的農民，他們對鄉村、對農業、對莊稼有著異常深刻的感情。經歷了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的轉變，見證了生產經營體制的革故鼎新，參與了美麗鄉村的改造建設，懷著對這方熱土的深情眷戀，愿放兒女闖蕩天涯，自己卻要堅守著四季輪回。

　　幾位年輕記者和作家見鄉親們圍上來，正巴不得有這樣的采訪機會。掏出采訪本，七嘴八舌刨根問底。這些鄉親都是種莊稼的行家里手，有問必答，不藏不掖。他們介紹，種芝麻不費事，成本低，省工省力。芝麻好年景正常畝產100公斤，價格能賣到每斤七八元，一畝地收益1000多塊錢。今年雨水太大，對芝麻產量有不小的影響,但縣政府鼓勵特色種植，通過加入保險的形式給種植戶提供補貼，所以農民不用擔心賠錢。

　　“芝麻喜歡干旱少雨嗎？”我接過話頭，想對芝麻的特性作個確認。

　　“不是。我們這里是砂礓土壤，雨水不積存，最適合種芝麻。”一個心直口快的農婦說，芝麻最怕連陰雨，即下即停，地里不存水最好。她唯恐我們聽不明白，又打了個比方：“芝麻也是時髦莊稼，跟你們城里人一樣，喜歡泡桑拿，潮乎乎的天氣最好。”

　　大家都哄笑起來，初來乍到，生人生面，哪能想到她竟會拿我們開涮！同伴們都取笑她說話冒失，她竟捏著衣裳襟往后退，有點不知所措了，大家看著她的窘態更加開心。燦爛的秋光照在前仰后合的臉龐上，如一叢盛開的秋菊在風中搖擺。歡笑的聲浪驚起兩只在田埂上舞蹈的白鷺，撲扇著翅膀掠過路邊的林帶，向遠處飛去。

　　白芝麻在農作物中，猶如千金小姐那般嬌貴，相形之下，大豆、玉米、高粱，甚至小麥也都成了大路貨。幾十年前，在我黃河灘區老家，流傳著勾人饞涎的一句順口溜：“吃干面，炒雞蛋，香油瓶，提跟前。”干面，指的就是撈面條；香油，在農村專指芝麻油。它有一個嬌滴滴的全稱“小磨香油”，僅憑“小磨”這一工藝特點，就足以把豆油、花生油、棉籽油等大槽油充分輕蔑。吃雞蛋撈面條還能滴上幾滴芝麻油，在當時的農村絕對算得上優親厚友的高級享受。莊戶人家的灶房里都會有一個香油瓶，但用香油的方式只能用筷子蘸，而不能傾斜瓶口滴。

　　我老家有一個鄰居，是一個女兒剛滿月的產婦，因為怨恨婆婆坐月子期間沒有讓她多吃雞蛋，就自己動手調了一碗白菜粉條，狠狠心掂著瓶子滴了不少香油。然后端著這碗香氣四溢的美食，示威似地坐在家門口石磙上大快朵頤。警惕的婆婆發現瓶中油位線下降不少，追到街上大吵大鬧。鄉親們在苦口婆心勸架的同時，紛紛指責這個產婦暴殄天物：調白菜粉條沒啥錯，但掂著瓶子倒香油確實太敗家。

　　采訪車在鄉間公路上駛過，金秋的陽光隨風在秋作物上跳動。對莊稼人來說，秋天才是一年中最養眼、最開心的季節。春天的姹紫嫣紅有一點虛張聲勢，只有秋天的金黃和香氣才能給期盼的人心帶來喜悅。而在平輿，秋天的香氣里卻另有一種獨特的芬芳：芝麻的清香似乎從遠古飄來，裊裊娜娜，經久不散。這是平輿的胎記，這是農民的祖譜，老根深植，閱盡滄桑。嗅著這樣的香氣，你會感到歲月悠長，木有本，水有源，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心里會有一種對未來很有把握的篤定和從容。

　　阿誠康博匯馨公司是本次采風的第二站，作為芝麻深加工企業，它是平輿縣特色產業的知名品牌。廠區內環境整潔，格調高雅。尤令人稱奇的是：這里的生產靜悄悄。沒有林立的高樓，看不到縱橫的管線，聽不到金屬的噪音，所有生產設施都被封閉的車間包裹著。帶著田野的風情雨意，芝麻在這里脫胎換骨，從容進入一道道工序。搖身一變，化身為20多種不同的產品。芝麻油、芝麻醬，芝麻茶、芝麻糖、芝麻糕、芝麻丹……以更加優雅的品質和身段，完成生命的又一次輪回。

　　一大堆叫不上名堂的特色系列產品，陳列在展銷大廳恭候游人。胡總經理如數家珍，逐一介紹著主要產品的功效和特點。

　　“這盒產品叫‘麻姑獻壽丹’，工藝最復雜，銷路也最好。”胡總拿起一款產品，包裝很像中成藥的盒子。盒子掀開，霎時金光四射，燦然奪目，用金箔包裝的十粒仙丹呈現眼前。剝開金箔，一層綿紙護體，十粒仙丹猶如夢里圣嬰在搖籃中安臥。烏黑油亮的仙丹帶著馥郁的香氣緩緩釋放，彌長而清遠。

　　胡總經理告訴我這個名字的含義：麻姑是八仙中唯一的女神，民間稱為“壽仙娘娘”，是健康長壽的象征。用“麻姑獻壽”來命名這款產品，兼具了芝麻和健康兩個元素，并使產品具有了女性人格化特征。他神秘地告訴我，“麻姑獻壽丹”是個傳統秘方，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從深山一個得道高人那里獲得了配方。程序很多，工藝復雜。第一道工序是處理原料，篩選風干的芝麻必須經過九蒸九曬，反復提純，才能進入下一道工序。他剝開綿紙讓大家品嘗，我細細地嚼，慢慢地品，有意延緩它在口腔逗留的時間，讓一種仙氣徐徐釋放，頓覺仙氣馥郁，齒頰留香，仿佛腳踏祥云，飄然若神，竟有一種羽化登仙的感覺。

　　中醫藥的基本觀點之一就是醫食同源，這是個了不起的理論建樹。以普通食材為原料，攝其精華，去其糟粕，通過辨證施治，滋養生命元氣。傳統醫學寶庫中有很多祖傳丸散，秘制膏丹，而九蒸九曬往往是加工炮制的核心要求。這絕不是勞動過程的簡單重復，而是物料品質的浴火重生。每一次蒸、曬，都是對渣滓的摒棄，對精華的提取。粗糲和廢物在蒸汽和陽光的交互作用下隨風遠遁。在3個月90多天自由的時空里，芝麻展葉開花，初成正果。但依然要經歷幾番磨難，才能物盡其用，造福人類。

　　我看著玻璃房內正在晾曬的芝麻盤子，想到當年曾看過《追魚》這部電影。鯉魚精為了自己的心上人，甘愿剖肉剔骨，一片一片拔去鱗片，疼得她在銀幕上翻滾撲跌，最后終于如愿以償，我在銀幕外看得心驚肉跳。認定目標，矢志不移，是所有成功者的共同密碼。

　　我反復把玩手中這顆芝麻獻壽丹，感慨這歷經劫難的生命涅槃，敬佩這向死而生的精神強度。平輿人咬定青山不放松，把芝麻產業做得風生水起，吸引2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同行前來聯姻，達到了別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其間的堅強、執著和智慧，該有多少生動的故事啊！

　　藍天芝麻小鎮是平輿縣近幾年集中打造的特色農業觀光旅游區。因為毗鄰江淮，小鎮建筑便帶有了粉墻黛瓦的徽派風格。走進占地8000畝的小鎮，曲徑通幽，別開生面，林木蓊郁處，露出客舍的尖頂。你可以選擇不同的時節來此做客，高臺望月，臨溪垂綸，賞桃開梅謝，看燕舞鶯飛。藍天農業開發有限公司董事長馮志合是一位很有故土情懷的雅士，他既是一位回歸桑梓的創業者，還兼職駐馬店市音樂家協會副主席。執手一握的瞬間，便感覺藝術家的激情撲面而來。他妙語連珠，引領我們沿小徑，過短橋，走進了芝麻小鎮的風情博物館。

　　博物館是歷史的家，是記憶的倉庫。平輿縣千百年來芝麻種植的歷史，借助現代聲光電技術，濃縮在這座往事的古堡里。一尊尊雕塑，一件件農具，一道道工序，一幕幕場景，用實物形態還原著當年的農耕歲月，展示著芝麻從種植、管理到收割、篩選、淘洗、晾曬、炒熟、研磨、撇油、灌裝、食用的完整過程。

　　在這樣的博物館里漫步，你會不由自主地放慢速度，降低聲調，讓視線與思想一路同行，仔細品味平輿特色種植的前世今生。你穿越的是往事，經歷的是滄桑，感受的是傳統，收獲的是興奮。這塊古老的土地賦予平輿千年古縣的非凡氣質，一種不卑不亢、經風歷雨的淡定和從容：堅持，便有萬水千山。

　　在平輿的兩天里，我帶著一種探秘的焦灼和求解的渴望，在田間地頭游走，在企業車間參觀，在展館和資料里瀏覽。向農民請教，與員工交談，最深切的感受是：芝麻，是平輿絕對繞不開的字眼。一種特殊的芬芳從廣袤的田野上升起，彌漫了平輿縣的城鎮鄉村。阡陌上有芝麻的香氣，水岸邊有芝麻的香氣，餐桌上有芝麻的香氣，會議室有芝麻的香氣。平輿壟頭一握手，遺我衣袖三年香。而且我感到，從領導干部到基層群眾，從種植大戶到加工企業，他們由衷地為平輿這一獨特物產感到自豪。一旦講到芝麻產業，必定兩眼放光，神采飛揚。那是一種源自內心的故土情懷，一種對家鄉文化的堅定自信。他們既是癡情者，也是實干家，為此可以舍棄大都市，回鄉創業，義無反顧；為此可以中斷自己原有的生意，回歸故里，從頭開始。

　　平輿，一塊香氣四溢的熱土，我分明看到，特色發展的活水源頭已經開浚。

　　（張丙辰，筆名阿丙，作家、詩人、教育專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南省雜文學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