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林

省會綠城。

結束了3天的骨干教師培訓，我拎著一疊資料快步向長途汽車站走去。突然，身后傳來“滴——滴——滴”的汽車喇叭聲。我往路邊靠了靠，繼續向前走，而那輛高檔轎車一直跟著我。

正當我納悶的時候，那輛轎車停在了前方不遠的地方。從車上走下一位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士。他面帶微笑向我走過來，很有禮貌地說：“我跟在您后面幾十米了。如果我沒有認錯的話，您是易揚老師吧！”

“你是哪位？我怎么記不起來了！”我打量著對方，有些愧疚地問。

“我是您20年前的學生姚志強，就是那個最不爭氣的學生。”他好像把“那個”兩字加重了語氣。

聽他說是我20年前的學生，談話也就隨便了許多。我一邊指著他那輛黑色奧迪，一邊半開玩笑地說：“開上四個圈了，混得不錯啊！”

“謝謝恩師對學生的肯定！我在綠城開了一家汽車修理公司，生意還不錯。走吧，這真是天賜良機讓我有機會感謝您！”說話間，他已不由分說把我的那疊資料放到了車上。

我急忙說：“志強，我來綠城三四天了，現在要趕回去，不能耽誤明天上課。先留個電話，以后再聊吧！”

姚志強說什么也不同意。他又撥通了一個電話：“小慧，趕快告訴咱爺，我那個恩師來綠城了。你帶上咱爺和兒子到皇上皇大酒店安排個房間，我們一會兒就到。”

我一邊欣賞著車上悠揚的輕音樂，一邊在腦海里搜尋著。怎么也不能把當年那個調皮蛋與眼前這個文質彬彬的紳士聯系在一起。

那是我從教的第16個年頭，我擔任六年級三班的班主任。姚志強是以倒數第一的總成績分到我們班的。一次家訪讓我得知：三年前，姚志強的爸爸因交通事故去世了，他媽媽后來改嫁了。姚志強和爺爺相依為命。為了生計，他爺爺在街角擺了個修鞋攤。本來姚志強的行為習慣和學習成績還是不錯的，但由于缺失了家庭教育，他的成績每況愈下。

有一次，因為一個同學嘲笑他爺爺是個修臭鞋的，他和那個同學打了起來。他被推到校外一個水溝里，棉襖都濕透了。同學向我報告后，我把他拉到我家里，給他換上了我的新毛衣，又把他的棉襖烘干，才把他送回去。從那以后，他有些聽我的話了，學習成績也有了進步，順利地升上了初中……

“恩師，我打心眼里感謝您當年對我的關心，特別是那次替我守住了自尊，讓我沒有自暴自棄。” 姚志強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志強頓了頓接著說：“后來，我考上了華東職業技術學院。我成家后，把爺爺從老家接綠城來了。他經常提到您，叫我不要忘恩。您看，今天機會真的來了！”

汽車在皇上皇大酒店門前停了下來。我們到房間的時候，姚志強的爺爺、妻子、兒子已經在那里等候。

姚志強的爺爺見到我的時候，這位年逾80的老人眼眶濕潤，從兜里掏出一張字條，說：“您當年寫給志強的字條我們一直保存著。我們一直把它當成‘傳家寶’。志強能有今天，多虧了您啊！我今天要當面感謝您！”

姚志強連忙上前說：“爺爺，偷錢的事是真的，這個‘傳家寶’是假的！”

偷錢！傳家寶！真的！假的！我感到更加疑惑。志強的妻子小慧也是一臉的疑惑。

姚志強看出了我們的疑惑，聲音低沉地說：“恩師，班長收的26元電影票錢被我拿走，經過您的開導我又悄悄交了上去。這事您肯定記得吧！”

“那26塊錢失而復得我確實記得。但是，那錢是被你拿走又交上去的，我直到現在才知道。”

“不可能吧！”

“我確實是現在才知道！剛才，你說什么‘傳家寶’，難道與這事也有關系？”

姚志強看看我，深情地說：“這些年，我就是憑著向您學來的仁慈厚道經營公司的！”

我看了看志強說：“當我知道班長收的電影票錢放在文具盒里不翼而飛了，就想起在一本雜志上看過老師讓同學們蒙上眼睛搜身找手表的事兒,就語重心長地說，我們班有個同學一時糊涂，拿了班長收的電影票錢，現在肯定很后悔。我們給他一次主動改過的機會吧！”

我在黑板上寫了“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誰都會有缺點錯誤，只要能及時改正，還是好學生”后，接著說：“一會兒我們分散開來，我監督大家用紅領巾蒙上自己的眼睛。我喊10個數，拿錢的同學悄悄把錢放到講桌上的粉筆盒里。我向大家保證，一定替他保密，以后誰也不準再提這事。”

“其實，我當時并沒有把握電影票錢能夠完璧歸趙。然而，讓我驚喜的是當我慢慢數完10個數，那錢真的就在粉筆盒里了！”

聽到這里，志強急忙說：“恩師，當時是您喊著10個數，我把錢放到粉筆盒里的。當您表揚放錢的同學知錯就改還是好學生的時候，我很擔心您的眼神會看向我。您怎么會不知道是我？！”

我笑笑，說：“我怕自己從此戴著有色眼鏡看拿錢的同學。當時，我是閉著眼睛喊出10個數的。”

姚志強的爺爺眼含熱淚，哽咽著說：“這孩子從小心地善良，知道報恩。他回家跟我說了偷錢的事，還說您是最好的老師，一定要給您爭光。他拿錢是想在我60歲生日的時候，給我買個生日蛋糕。”

老人抹了抹眼淚，握住我的手，說：“要不是您寬宏大量、教導有方，憑著志強當時的脾氣，被人發現了不知道要發生多大的事啊！易老師，像您這樣寬厚仁慈、細心為孩子著想的老師真的難找啊……”

姚志強接著說：“后來，爺爺讓我找您承認錯誤、征得您的原諒。我哪里敢去找您，又怕爺爺難過。我就到郵局門口請人寫了這張字條。為了教育我，爺爺把這張字條當作我們家的‘傳家寶’。”

我從姚志強手里接過字條，仔細端詳，那上面用有力的正楷寫著：“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誰都會有缺點錯誤，只要能及時改正，還是好學生。”

我們都恍然大悟。

“爸爸知錯就改，還是我的好爸爸！”志強5歲的兒子一本正經地說。

我們在笑聲里舉起了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