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胡天翔專欄：

　　鄉村字典

　　主要內容：一個字的故事，一個人的故鄉。

　　個人簡介：胡天翔，男、河南新蔡人，在《四川文學》《陽光》《百花園》《小小說選刊》《讀者》等發表過作品。

　　要拉麥秸了，爹讓亮子牽牛。

　　麥秸是燒鍋的引火、牛的草料。東地離家二里遠，麥秸垛在地里，隔天去背捆麥秸，麻煩不說，還怕被人一把火點了。爹就把麥秸從地里拉回來，垛在院子里。

　　爹拉著空架子車在前面走，亮子牽著牤牛跟著。亮子家喂了兩頭牛。一頭是牤牛，一頭是母牛。母牛快下牛犢了，不舍得讓它干重活。牤牛三歲了，頭大如斗，四肢如柱，尾巴一甩起疾風，牛虻都不敢趴在它屁股上。3歲的牤牛，比11歲的亮子還高。

　　麥秸雜亂地堆在地頭。爹用叉子裝麥秸，亮子就去南河里放牛。南河不遠，水邊野草茂盛。車子快裝滿了，爹就喊：小亮，小亮，牽牛來。來啦！來啦！亮子應。牤牛正吃草哩，不走；亮子掰根荊條抽牤牛的屁股。牤牛走了。

　　在平坦的路上，牤牛拉車不費勁，架子車很順當地向前走。進村，架子車要越過一個土坡。上坡有點陡，一個人是拉不上去的。亮子牽著牛快步向上走，把架子車拉上去。下坡時，亮子緊拽牛繩，讓牛走慢點，架子車穩穩地下到坡底。

　　拉回來的麥秸，雜亂地堆在院子里。一群雞咯咯地跑過來，不停扒拉著尋麥粒。樹上的小鳥也飛下來，一只、兩只、一群鳥兒落了下來。

　　亮子家的堂屋是去年四月蓋的。四間堂屋，紅磚紅瓦。爺爺走了兩年，亮子家的新房子才蓋起來。房子是楊鐵頭領人蓋的，工錢還欠著哩。

　　一晌午，拉了三架子車麥秸。人要吃午飯，牤牛也該歇歇。娘用刷鍋水和了兩盆麥麩子水，娘給母牛端一盆，亮子給牤牛端一盆。吃過飯，還牽牛拉麥秸。每次，亮子一回來，別的鳥兒都飛到樹上了，那兩只鳥兒總是飛進西屋山耳洞里。耳洞里有它們的窩？它們在那里孵小鳥？想著、想著，亮子明白了。亮子就盼快點拉完麥秸，好掏鳥窩，捉小鳥。

　　最后一架子車，麥秸裝得多些。架子車下坡了，亮子還在想著掏鳥窩。亮子牽著牤牛悠悠地向前走，牛連拉架子車的綆繩都沒拉直。上坡了，爹發覺架子車太沉了，直往下墜。爹明白了牤牛沒使上勁，抬頭就喊：小亮、小亮，快牽牛。亮子醒悟過來，晚了，架子車往坡下退，拉直了綆繩；牤牛向上走，拉緊了牛套。只僵持一會，牛套被掙斷了，牤牛躥上坡，架子車像炸堤的洪水滾到了坡底。爹被繩絆倒了。亮子也被牤牛拽倒了。牤牛跑進了村子。亮子跑下坡，爹已站起來了。爹的胳膊上、腿上，有幾處刮破了皮，向外滲血。爹伸手扯住亮子的耳朵：你咋牽的牛！嗯！你咋牽的牛！嗯！亮子疼得呲牙咧嘴，不敢吭聲。

　　牤牛跑回家了，娘牽著過來了。好在架子車沒有翻，爹解開繩子，用叉子把麥秸正了正，娘幫著煞好車（煞車：方言，指把車上的秸稈捆扎結實），爹把牛套接好，套上牛。亮子牽著牛，娘用叉子在后面推，架子車爬上了土坡。

　　用酒精清洗過傷口，爹躺在床上睡了。爹累了，明天再垛麥秸。

　　亮子把牤牛拴到楊樹上，耳朵還火辣辣地疼。亮子找來一根竹枝，狠狠地抽牤牛的屁股：該你跑你不跑，嗯！不讓你跑你非跑，嗯！牤牛被抽得繞著樹轉圈，哞哞直叫，把小鳥都嚇飛了。抽了兩圈，亮子想起還要掏鳥窩，就丟了竹枝。

　　真巧，西屋山下有棵楝樹。亮子抱著往上爬。爬到耳洞處，老鳥嚇得從洞里飛出來，亮子伸手進去掏，摸到了毛茸茸的小鳥。亮子捉住一只，貪心不足，又捉了一只。下樹了，亮子一只手拿著兩只小鳥，一只手抱樹。一對老鳥護子心切，俯沖過來，要叼亮子。亮子手忙腳亂，一下子沒抱緊樹，摔了下來。

　　小鳥羽翼剛滿，飛了。亮子沒有翅膀，直墜而下。

　　娘來了，爹來了，又還喊來楊鐵頭，用架子車拉亮子去了王樓。看病的王九開說：“骨頭折了，趕緊往縣城送吧！”在正新路上，攔了一輛大篷三輪車，爹和亮子被拉到新蔡縣城。

　　亮子住院了。右腿輕微骨裂。住了半個月，亮子回家了，走路得拄拐。

　　亮子回家了，牤牛卻不見了。娘說，給你看腿，爹把牤牛賣了。亮子就怕爹再打自己。爹沒打亮子，還去陳店鎮上買了豬牛羊的骨頭，讓娘給亮子熬湯喝。骨頭湯補鈣。一個月后，爹帶亮子去縣城做了復查。醫生說恢復得很好，沒事了，不用拄拐了。

　　亮子回來的第二天，母牛下了牛犢子，一個牤牛蛋子。爹很高興，牛犢子三天，爹又去了趟鎮上，割了一大塊豬肉，瘦肉娘包餃子了，肥肉燉成“刀頭”敬老天爺。爹還放了一掛長鞭，院子里炸滿了鞭炮屑，一片紅。

　　爹還讓亮子跟他去南河里挖螃蟹。爹掂著鐵锨，亮子提著小桶，往南河去。亮子的腿真好了，一點也不瘸。挖回來的螃蟹敲碎了，拌成牛料，給母牛下奶。小牛犢吃飽了奶，長得快。

　　一年，小牛犢能長成大牤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