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杖

胡天翔專欄：鄉村字典

　主要內容：一個字的故事，一個人的故鄉。

個人簡介：胡天翔，男、河南新蔡人，在《四川文學》《陽光》《百花園》《小小說選刊》《讀者》等發表過作品。

　　文/胡天翔

　　亮子沒想到王老師會用棗木手杖抽父親胡一民的屁股。

事情要從亮子讀一年級說起。家里種的苞谷多，亮子幫著摳苞谷籽到半夜才睡。第二天上學，亮子趁下課趴在桌子上瞇了一會兒。同桌張小根想跟亮子開個玩笑，用粉筆在亮子腮幫子上畫了個圓圈。亮子醒了，同學們都看著他笑，亮子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沒明白他們笑什么?！皬埿「谀隳樕袭嬃藗€烏龜?！庇腥藢α磷诱f。亮子生氣了，攆上張小根，扭打在一起。王老師掂著棗木手杖走進教室，兩個人還扭在一起。王老師很公平，亮子、張小根的屁股上各挨了兩手杖。屁股火辣辣地疼，亮子覺得很委屈。

一定要把王老師的手杖偷走。亮子咬著牙說。

亮子的目光總追著王老師的身影。王老師出了教室、去了操場、進了辦公室，甚至上廁所，亮子都跟過。亮子希望王老師的手杖會落下，哪怕一分鐘，亮子就能拿起手杖，跑到學校的圍墻邊，把手杖扔出去。可那根手杖，如影子一樣跟著王老師，還不時地在同學們的身上親吻，像是對亮子示威似的。

四年來，亮子年年是三好學生。每年，王老師都給亮子發獎狀、筆記本。發了獎狀、獎品，王老師還拿手杖在亮子的屁股上來一下子。那一下子很輕，亮子覺不到疼?？煽吹酵趵蠋煹氖终冗^來了，亮子還是要閃一下，逗得同學們哈哈大笑。

一定要把老頭子的手杖偷走。亮子在心里說。

上到五年級，父親胡一民把一根羊鞭塞到亮子手里。“養你恁大了，跟大放羊去；賣羊攢錢，好給你娶媳婦?！备赣H說，“咱老墳上沒那棵蒿子，你也考不上大學。”說完，父親把鞭子在空中一抖，甩了一個脆響，走了。握著手中的鞭子，亮子木木地跟著父親的影子走。

亮子和父親在村東的山坡上放羊。父親在羊群的東邊，亮子在羊群的西邊。把鞭桿插在石縫中，把上衣掛在鞭桿上，亮子就坐在上衣的陰影里，抬頭看看天、低頭瞅瞅羊群。天是藍的，風在草叢里打滾，羊群像一片白云在草地上飄移。亮子想起課文里的一首古詩：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亮子想到課文，想到同學，還想到王老師和他那根棗木手杖。

讓王老師用手杖再抽一下也不錯。亮子想。

“亮子，你在哪兒？”

亮子好像聽見誰在喊他的名字。揉了揉眼睛，亮子站在石塊上，朝坡下看。山坡下，一個人影正一點點朝上挪。是王老師！亮子的心跳得怦怦的。

“王老師，您咋來哩！走，到家歇?！备赣H說。

“胡一民，你說咋辦?”王老師盯著父親，目光如炬。

“王老師，我估摸亮子也考不上大學，識兩字就中……”

父親的話還沒完，亮子就看到王老師掄起手杖，滑出一條優美的弧線，結結實實打到父親的屁股上。

“你咋知道亮子不中，你咋知道亮子考不上大學?我教的學生我不知道?我看亮子就比你小時候強多了！”王老師揮著手杖說，“胡一民，你說讓不讓亮子上學。”

“中，亮子中，王老師，你別生氣，我讓亮子上學還不中嘛！”看著父親揉屁股的樣子，亮子差點笑出來。

過了7年，亮子接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還是重點大學。父親請王老師喝喜酒，還讓王老師坐上席，亮子先給王老師敬酒。趁王老師喝酒的時候，亮子盯住那根紅紅的棗木手杖看。王老師喝完了，亮子還盯住手杖看。

“咋，還想把我的手杖拿走?”王老師說，“上小學，你就想拿走我的手杖，以為我不知道?想拿老師的手杖，你是認打還是認罰?認打，屁股撅過來，再挨我一手杖；認罰，替我喝了這杯酒?！?

一桌人都看著，撅屁股挨一手杖，多丟人，亮子說，認罰。亮子雙手端起桌子上的酒杯，捧起來，一仰脖，一杯酒就下肚了?？粗磷影丫坪韧炅耍蛔廊硕颊f好，亮子卻低下了頭。他的眼淚下來了。

　　亮子說，喝得太猛了，被酒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