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敏

“都來吃蘋果吧，再不吃都壞掉了。”晚飯后我招呼家人，卻無人響應。兩箱摘自三叔果園里的蘋果,都快一個月了，一箱還沒有吃完。這讓我不由想起全家人圍坐在土坯房里分吃一個蘋果的故事。

算來那是40年前的事了。那年臨近春節(jié)我突然生病，整日昏睡不醒，媽媽找村醫(yī)抓來幾服藥吃了依然不見好轉(zhuǎn)。那天下午我正睡著，耳畔傳來媽媽的呼喚：“妮兒，快起來，看我給你帶了稀罕物。”我努力撐開眼皮，媽媽扶我坐起，將一只紅紅的像小皮球一樣的東西放到我手中說：“這是蘋果，你姥姥聽說你生病了，特意讓帶給你的。”

原來媽媽上午去了姥姥家。姥姥家在豫東南邊陲一個小縣城。當年媽媽在縣城讀高中時認識了同班的爸爸，爸爸家在當?shù)剞r(nóng)村，兩個年輕人由相識到相知最終相愛。高中畢業(yè)后媽媽不顧姥姥、姥爺?shù)淖钃希闳粵Q然地嫁給了心上人，跟隨爸爸到農(nóng)村定居。爸爸在當?shù)匦W教書，媽媽和普通社員一樣干農(nóng)活掙工分，養(yǎng)活我們兄弟姐妹六人。

我抱著這個稀罕物下了床，弟弟妹妹們呼啦圍了過來，眼巴巴地看著我。“蘋果只有一個，你姐生病了，讓你姐吃，都乖啊！”媽媽說。弟妹們各自咽下口水躲到一邊去了。我捧著蘋果來到灶屋，將它切成8塊，全家八人一人一塊。奇異的是，吃了這塊蘋果，我的病不治而愈，竟然好了。

多年以后，這個全家人分吃一個蘋果的場景，時時出現(xiàn)在我的腦際，成為我無法抹去的記憶，也讓我對蘋果有著特別的情愫，幻想著一個人吃一個蘋果該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20世紀80年代，我們舉家從農(nóng)村搬到縣城。爸爸調(diào)入縣城附近的一所學校任教，媽媽在縣城做小生意，我們兄弟姐妹六人均轉(zhuǎn)入縣城讀書。媽媽的生意好點時，家里會買些水果，一個人吃一個蘋果不再是夢中的事情，但也不是常有的事情。蘋果對我們來說依舊是稀罕物。一次媽媽去一個街道干部家里辦事，回來感慨萬千地對爸爸說：“看人家的孩子吃蘋果像吃饅頭一樣，真讓人眼饞。啥時候能讓咱孩子也這樣，我就滿足了。”

大約又過了10年，媽媽那“讓孩子們吃蘋果像吃饅頭一樣”的愿望得以實現(xiàn)。蘋果不僅可以天天吃、頓頓吃，而且想什么時候吃便什么時候吃，想吃什么品種便吃什么品種。我最愛吃的是金冠，又名黃香蕉。它個大皮薄、色微黃，肉質(zhì)細脆、軟硬適中，汁液豐富、綿甜適口，芳香清遠，回味悠長。紅富士，名字好聽，但是口感較硬，我不太喜歡。想起第一次舔吃蘋果的那個下午，我驚訝于自己的味覺已經(jīng)變得如此敏感、刁鉆。物質(zhì)文明的高度發(fā)達使蘋果終于由稀罕物變成了和饅頭一樣的稀松尋常之物，它如同“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不僅城里的孩子能隨意吃，農(nóng)村的孩子也一樣。

一晃又是10年，時間進入21世紀，這時讓人發(fā)愁的已經(jīng)不是沒有蘋果吃，而是蘋果多得吃不完了。隨著經(jīng)濟社會的飛速發(fā)展，中國已成為世界最大的蘋果生產(chǎn)國和消費國，蘋果產(chǎn)量占世界總產(chǎn)量的65%。連三叔也加入了蘋果種植大軍，有了自家的蘋果園。他的兩個兒媳開了網(wǎng)店，實施網(wǎng)上營銷。開放的中國將眼光投向國際市場，大量過剩的蘋果被加工成果汁、果脯、果醬、果凍、果醋、果酒等銷往國外，中國成了世界最大的蘋果濃縮汁生產(chǎn)國，出口蘋果及其濃縮汁的比例達90%，在世界蘋果產(chǎn)業(yè)中占有重要地位。

中國開放的大門越開越大，我所在的小城開放的大門同樣越開越大。全國各地、世界各國的水果琳瑯滿目、應有盡有，蘋果再也不像40年前那樣令我驚艷驚奇，被視為天外之物了。我的家鄉(xiāng)也不再是當年的“洪水招待所”了，如今已是五湖聯(lián)通、綠水繞城，一座新興的生態(tài)水城正在崛起，百余萬父老鄉(xiāng)親正一步一個腳印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康莊大道上快速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