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

文/胡天翔

胡天翔專欄：鄉村字典

主要內容：一個字的故事，一個人的故鄉。

個人簡介：胡天翔，男、河南新蔡人，在《四川文學》《陽光》《百花園》《小小說選刊》《讀者》等發表過作品。

秋深了，太陽懶洋洋地鉆出云層，把樹葉啊、房屋啊、村子里跑的雞狗啊、牛羊啊給涂上紅紅的顏色，就連村主任家的院門也沒有放過。

吃過早飯，村主任楊大柱推著摩托車剛走到院門口，被他母親喊著了。

大柱，你去集上開會？老人問。

嗯。村主任說。

大柱，娘昨黑兒夢見你大哩。老人說。

嗯？！村主任說。

你大說，過八月十五，你弟兄仨都沒有去接他。你大說他缺錢啦！老人說。

我想二柱和三柱去給俺大燒紙哩！村主任說。

大柱，快到重陽了，你開完會給你爹買刀紙，割塊“刀頭”。老人說。

嗯。村主任說。

大柱，“刀頭”要割大塊的！老人說。

嗯！嗯！村主任沒等老人說完，騎上摩托車一溜煙地跑了。老人知道兒子嫌自己話多了。在家里，老人已經很少說話了，家里人還嫌她話多，說她老了老了，啰唆了。

院子的門開著，青磚鋪的地面被老人灑了水，掃去灰塵。幾枚樹葉被風吹下來，落在院子里，像蟲子一樣在地上跳一下，跳一下，惹得院子里的兩只母雞，跟著叼一下、再叨一下。老人在陽光里站了一會兒，感覺還是有些冷。老人進屋挖了半碗小麥，一把一把撒在陽光下，咕咕喚著。兩只母雞跑過來，伸長脖子，愉快地啄著麥粒。

老人搬來一把椅子，坐到西墻下的陽光里。她一身黑衣，在陽光下黑亮亮的；老人65歲，滿頭白發，眼窩處擠滿了皺紋。院子里兩只母雞把地上的麥粒啄凈后，不停地跑來跑去，這兒扒扒、那兒瞅瞅。后來兩只母雞咯咯地叫著，把西墻根的麥秸垛撓出個窩，臥了進去。看到這兒，老人露出了笑容，自己一把小米、一把麥粒喂大的母雞要下蛋了。

兩只母雞是一窩抱出來的。一窩共出了21只雞娃，拉稀死了10只；長到半大，發雞瘟死了7只；好不容易長成母雞了，又被黃鼠狼叼走2只，現在就剩下2只了。不過，2只也算個伴啊！明年，老人還想再抱一窩雞娃。日頭有些暖和了，老人就在這暖陽里睡著了。她夢見從雞窩里摸出雞蛋，那是一種溫暖的感覺。

日頭一步步地往高處走。老人在汽車刺耳的鳴叫聲中醒來。老人看見院子門口停著一輛黑色的面包車。車門打開，村主任出來了，還有兩個胖胖的中年男人。村主任在兩個胖胖的中年男人身后低頭哈腰地走著。

村主任買的有魚有肉，老人沒有看見兒子買的黃表紙。村主任忘了給他大買“刀頭”的事啦。不怨村主任記性不好，村主任一聽說劉鄉長要來他家吃飯，就只顧得上買招待客人的菜了。村主任買的肉是瘦肉、魚是紅鯉魚，還有精裝的蔡洪坊酒。

晌午了，陽光擠滿了院子里的角角落落。院子里雞毛飛舞，村主任要請客吃飯。村主任的老婆也來幫忙，兩只母雞被捉住了。村主任還從灶屋里掂出了菜刀。老人明白了她的兩只母雞的命運。

大柱，雞下蛋哩！老人說。

來客了，人家等著吃清燉土雞哩！村主任說話的聲音很低。

娘，是鄉里的人到咱家吃飯，你還不舍得兩只雞！村主任的老婆說。

哧——村主任的菜刀在老人的面前劃出一道黑色的弧線，只一下，就割斷了母雞的喉管。紅色的血噴出來，有的落到碗里，有的濺到地上。村主任把手中的母雞交到老婆手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又抓住了第二只。那只母雞在村主任老婆的手里，不停地扇著膀子、蹬著腿。血連成一條線落進碗里，越來越少，又一滴滴砸進碗里。母雞被扔到地上，撲扇著翅膀，頭是不能抬起來了，整個身子撲在地上，還用爪子一下一下蹬地。老人覺得那爪子蹬到自己的心上了，一陣陣心痛。殺了兩只母雞，村主任的老婆燒了熱水煺雞毛，一把把的雞毛被扯下來，扔在西墻根下。

黑煙從煙囪里鉆出來，呼地升上了天空，又被風吹亂，一縷縷地消失了。開了膛的母雞，連同一串串的小雞蛋放進鍋里。火舌舔著鍋底，鍋里的水響了、沸了。鍋蓋邊繞著一圈白煙，香味從白煙里飄了出來，鉆出灶屋，彌漫在院子里。土雞肉真香啊，客人夾起一塊塊的雞肉，塞進嘴里，然后再飲一口蔡洪坊酒，很高興。看到客人們吃得香、喝得帶勁，村主任高興極了。

太陽要落山了。黑色的車開走了。村主任喝醉了酒，躺在堂屋里睡覺。村主任的老婆出去串門了，還沒有回來。夕陽漫過院墻，院子又被光和影子分成兩半。老人習慣性地從屋里端出來一碗麥子，撒在院子東邊。像清晨一樣，老人咕咕地喚著她的兩只母雞，兩只母雞卻沒有跑到她的身旁。

老人的目光濾過整個院子，落到了西墻根的一地雞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