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聲聲

□ 任國勝

我家的后邊是一個小池塘，池塘的周圍栽了許多香樟、木瓜、皂角、垂柳等樹木。每到夏日來臨，知了就隱藏在遮天蔽日的枝葉中，鳴叫聲此起彼伏。這聲音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悅耳、那么的動聽，它讓我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了那首熟悉的童謠：“池塘邊的榕樹上，知了在聲聲叫著夏天……”唱著唱著，它又喚醒了我埋在時光塵土里的往昔……

記得兒時，我家的房前屋后，有許多大樹，如：楊樹、洋槐樹、楝樹、柳樹、皂角樹等，郁郁蔥蔥，遮天蔽日，整個夏天基本上見不到陽光。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那棵大椿樹，樹身需要兩個成年人伸直了胳膊才能合圍，主要枝干四通八達，其中的一個主干上同時長出了五六個支干，很像一把自然生成的老板椅，當然，它也就成了我經常爬高上低最理想的樂園。每當夏天來臨的時候，我家的院子一片喧鬧，知了聲聲，此消彼長。有的像男高音，高亢、激昂；有的像歌唱家，聲調委婉，旋律優美；有的像調皮的孩子，只會高喊一個字“熱-熱-熱-”，有的則像生氣時的吵架聲，我行我素，聲嘶力竭。

知了是非常喜歡唱歌的，可以從早上一直唱到夜晚，你方唱罷我登場，大家好像心有靈犀一般，很自覺地輪流值班。我早上起床幾乎都是被知了吵醒的，早晨，知了的聲音特別清脆嘹亮，大概是晚上露水滋潤的緣故吧。在知了聲聲中，母親走進了廚房，一陣鍋碗瓢勺的交響曲后，院子里的石桌上飄來了香噴噴的飯菜味，炒菜、饅頭和粥，應有盡有，一家人的早餐開始了。在知了聲聲中，哥哥天一亮就扛起鋤頭，直奔地頭，開始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辛勤勞作，隨著汗滴禾下土的耕耘，雜草低下了頭，羞答答地趴在地上等待著死刑的判決，一棵棵莊稼苗像打了雞血一樣，昂首挺胸，頻頻招手致意。在知了聲聲中，姐姐拿起鐮刀，挎著竹籃，來到河邊，來到地頭，來到田埂上，割掉一把把青草，挖起一棵棵野菜，為家里的牛和豬準備著豐盛的早餐。在知了聲聲中，我張嘴打了個哈欠，用手使勁揉著剛睡醒的眼睛，慢慢走向豐盛的餐桌，狼吞虎咽地吃起早餐，然后背著書包，蹦著跳著向學校跑去。

進入夏天以后，特別是大樹多的地方，那真是一片知了聲。在天氣晴朗、陽光火辣的中午，知了叫得格外歡、格外熱鬧，好像天越熱它就越較勁。當我拿著涼席躺在樹蔭下乘涼時，知了的聲聲叫喚，伴隨著手搖芭蕉扇的絲絲涼風，成了我午休最好的催眠曲。知了知了，聲聲叫著夏天；知了知了，時刻提醒著人們這就是“三伏天”，知了知了，當你鴉雀無聲時，秋風卷著落葉，季節已經變換。正當我在夢中漫游著知了聲聲時，一只知了“嘎”地一聲砸到我的臉上，我急忙睜開眼睛，用手無意中抓著了一只受傷的知了。哦，原來是我在下面睡覺的那棵大樹上正在上演“螳螂捕蟬”的大戲，我急忙坐起來，抬頭尋找那只在后的黃雀，除了透過樹葉縫隙照下來的刺眼的陽光，什么也沒找到。可惜的是，天地間知了聲好像短暫地消失了，此時算得上是“啞蟬無聲”了，但我睡意全無。不大一會兒功夫，不知從何處突然傳來一聲鳴叫，馬上又喚起了一大片追隨者，激起一波新的“大合唱”，整個樹林又開始熱鬧起來。

夜晚來臨，炎熱退卻，空氣里開始有了絲絲的涼爽。仰望藍天，繁星點點，牛郎和織女正在跨過銀河擁抱，“知了、知了”，曲曲呼喊。鄉間小道，一片寂靜，疲憊的村莊慢慢進入休息狀態，“知了、知了”，伴隨著村東邊小河里的美妙蛙聲，好似一場場演唱會熱鬧非凡。村中間的十字路旁，乘涼的、聊天的、納鞋底的，不約而同地湊到了一起。老人們抽著長長的旱煙袋，女人們聊著家長里短的家務事，孩子們打鬧著嬉戲著，不停地在人群中穿梭。唯有知了，有事無事般地在樹枝引吭高歌，“知了、知了”，高一聲低一聲，聲聲直抵有情人的心間；“知了、知了”，聲聲唱著無眠人的夜晚；“知了、知了”，把僻靜的農村夜晚描繪得熱鬧非凡。這樣的時刻漫步在村頭，在河邊、在田間，猶如進入了一幅優美的畫卷，極富詩情畫意。

知了，也叫蟬，我老家還叫它“馬知了”。據說蟬出生在下雨天的晚上，一場大雨過后，它們紛紛從大樹周圍的地洞里鉆出來，只要能在晚上爬上樹并蛻去一層粉紅色的外皮，天亮了就變成了會飛的知了，然而沒蛻外皮前的知了卻是孩子們不可多得的美餐。所以，每逢到下雨的晚上，孩子們就自發地組成群，戴上斗笠，拿著手電筒，身背竹簍，來到村外樹林里、路邊的大樹下或者河邊的果園里，去捉知了的幼蟲。那時，知了特別多，雨后的樹干上，知了密密地排成一長串，就像算盤上的黑珠子，形成一串串小音符，慢慢地沿著樹干向上爬。如果運氣好的話，一晚上就能撿上滿滿一竹簍的知了。

那時，農村的孩子娛樂項目特別少，更別提現代化的游戲了。在炎熱的夏天去捉像高音喇叭一樣叫喊的知了，就成了刺激的游戲之一。捉知了可是個技術活，起初我們幾個孩子總是根據知了的鳴叫聲，尋聲而去，好不容易爬到樹上時，卻總是撲空。因為知了的警覺性特別高，一有風吹草動就會立刻起飛，或者在一個地方唱完一曲后，馬上飛到另一棵樹上繼續歌唱。后來，我們就專找矮一點的樹林子，這樣就不用爬樹了，只要提前埋伏在樹下面的草叢里，貓著腰等待著知了的到來就行，這時最需要的就是耐心和細心。頭頂的太陽火辣辣的，空氣潮濕悶熱，草叢樹葉刺撓，蚊蟲滿身叮咬，那種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要多頑強有多頑強。我們首先把五個指頭并攏彎曲呈勺子狀舉起來，放在面前，然后凝神靜氣，慢慢地向前挪動腳步，等快接近時，再把手緩緩向知了靠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知了罩住，隨著知了一陣驚恐的悲鳴聲，手到擒來，那種成就感和興奮勁兒就甭提了。

　　知了，吸風引露，羽化重生，可與棲息梧桐樹的鳳凰媲美。唐朝詩人虞世南就曾寫道：“垂緌飲清露，流響出疏桐。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隨著秋天的到來，空氣里開始有了絲絲涼爽，知了的“熱-熱-熱-”慢慢地被“冷了-冷了-冷了-”所代替，我似乎嗅到了一種氣息，我所喜愛的夏季就要遠去，秋天將隨之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