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國祿

隨著農業現代化的普及，現在麥收時節，人們早已告別了純粹的人工勞作，大型收割機取代了原始的極為低下的生產力，金黃的麥粒，在短短的幾天時間里全部歸倉了，農民的臉上洋溢著豐收的喜悅。

現在想來，那時候收麥、打麥真是一場沉重的勞動，僅收割、打場就足以讓人脫一層皮。對于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人來說，打麥場就是一個煉獄，令人不寒而栗。

記憶中，打麥場就在村莊的東頭，這里是鄉村一年四季最忙碌的地方，在廣袤無垠的淮北大平原上，打麥場一片連著一片，就像漫山遍野的莊稼，淳樸的村民把夢想種植在希望的田野，把收獲的喜悅留在喧鬧的打麥場上。

寬闊的打麥場周圍堆積著大大小小的麥秸垛，麥秸垛的旁邊是一排磚木結構的房屋，那成排的房屋是生產隊的倉庫，村民們把收獲的糧食都存放在那里。打麥場是村莊人氣最旺的地方，這里除了交通便利之外，最主要的是離村莊較近，村民們都喜歡聚集在打麥場談天說地，有時吃飯就圍在打麥場上。他們把簡單的快樂留在這里，春種秋收，年復一年。

在鄉村，打麥場其實也是有選擇的，一般情況下村民都會選擇地勢較高、較平坦的場子，因為遇到雨天可以排水。每到春末夏初，村民們就開始忙著整理打麥場，先是把土地深翻粉碎，用石磙碾上幾遍，然后再潑上水，還用石磙碾壓，這樣打麥場便光滑平坦了，走在上面就像走在柏油馬路上，看上去非常舒心。芒種到了，打麥場上開始繁忙起來，村民們起早把成熟的小麥從地里運到打麥場，然后把成捆的麥秧厚厚地鋪在場上，炙熱的陽光下，村民們戴著草帽，用牲口拉著石磙在上面碾場，到碾得差不多的時候，用叉子把麥秧翻一遍，接著繼續碾壓，一遍又一遍，直到麥子全部脫落。這時候，村民們開始起場了，人們忙著把麥秸用叉子垛成大垛，把麥子和麥糠一起攏起來，趁著風向把小麥揚得干干凈凈，而后再用布袋或蛇皮袋把麥子運到倉庫里存放起來。麥收時節，村子里的男女勞力都圍在打麥場上，他們關心著一年的口糧，關心著一年的收成，打麥場上一片歡歌笑語。

很小的時候，我和村里的一群孩子天天在打麥場上玩耍，尤其是在月光融融的夜晚，我們這些孩子就會不約而同地走進打麥場，在打麥場上玩老鷹抓小雞或是玩過家家游戲，還有的孩子推著銅圈在打麥場上滿地奔跑，一點也不知道疲倦，直到大人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喊也不想離開。

有一次，我和童年的小伙伴阿喜在打麥場上玩耍，阿喜發現高高的麥秸垛的半腰上有一個深洞，他試了一下不敢下去，就鼓動我下去試試，我一下去就像掉進了深井，四周一片漆黑，伸出手外面的人也看不到，我嚇得在里面哇哇大叫，阿喜到處找大人，好長時間才有人過來，把我從麥秸垛深洞里拉出來，我嚇得臉色蒼白，喉嚨也喊啞了，從此以后再也不敢到麥秸垛上玩耍了。

那時候，打麥場一年四季都能派上用場，說是打麥場，其實秋收這里也很忙碌，村民們把收獲的玉米、大豆、高粱、芝麻等農作物也堆放在這里，高高的芝麻稈垛下鉆進去許多蟋蟀，用手拍一下，蟋蟀在打麥場上亂飛亂跳，我們這些孩子滿場捕捉，一會兒就抓了好多，我們用青草把蟋蟀穿成串，帶回家喂雞或喂小花貓，打麥場給我們增添了無盡的樂趣。

冬天打麥場上的麥秸垛里，住著老鼠，它們依靠麥秸垛的溫暖度過寒冬，小麻雀一群又一群在打麥場上飛來飛去，它們非常歡快地在這里啄著食。有的打麥場在打過麥子之后又被犁了起來，種上綠豆或蔬菜，墨綠色的葉和莖，在陽光照耀下煞是可愛。我曾問一位老農，打麥場上種的莊稼為什么長勢這么好呢？老農說，因為它歇了一個季節了。我一點也不明白，打麥場在春來的時候，被犁鏵卷起，被石磙一遍又一遍地碾著，讓它堅硬、結實，它天天被麥子覆蓋著，怎么說是歇了一個季節呢？我想是因為它擁抱了太多種子的誕生，它感受到村民們豐收的喜悅，它的自信心更加強烈，它更懂得五谷豐登對于勤勞的村民們是一種獎勵，所以它使出自己所有的力量，讓莊稼茂盛生長。

村民從打麥場獲得的歡喜，是不能言說的。他們從打麥場一車車拉回的麥子存放在倉庫里，他們拉得越多越高興啊！因為這是他們一年的主糧，這一年的豐收也是下一年播種的希望。隨著麥子的收種，村民們獲得了豐收和希望，過著平淡而快樂的鄉村生活。

后來，隨著機械化程度的不斷提高，農村已普及了聯合收割機，村民們收打麥子也就不依靠打麥場了，打麥場漸漸淡出了人們的視線，村莊也變得平靜起來。每每回家走在打麥場的舊址上，心里就感到一陣陣的失落，過去的打麥場早已變成了茂盛的莊稼地，再也看不到昔日那種人歡馬叫的場面了。

打麥場記載著我童年的歡樂，直到今天，我仰望星空的時候，好像還是背靠著一堆麥秸，置身于月光明媚的打麥場上。鄉村是我的根，打麥場就是我生命的搖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