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翔

一到五月，麥子黃了，豫南平原變成了金色的海洋。齊腰深的麥海把田野覆蓋了，把村莊包圍了，要多遼闊有多遼闊，要多寬廣有多寬廣。從Y城回新蔡老家的路上，亮子打開客車的窗戶，滿眼都是金色的麥浪。一臺臺收割機在麥海里船一樣地游著。

亮子聞到了麥子的香味。那是太陽的味道，泥土的清香。

到縣城換乘公交車。下了車，亮子掂著提包走到村口，已經10點了。一臺雷沃牌收割機嘟嘟地叫著，正要下地收麥。看見亮子，收割機的駕駛室里伸出一個腦袋，是楊紅旗。楊紅旗喊：“亮子，你回來得正好，一會就去收你家地里的麥子哩。”話一說完，楊紅旗的腦袋就縮進了駕駛室。

一會就收麥了，不進村了，亮子直接去了地里。楊紅旗說得不錯，亮子家的小四輪拉著拖斗停在路邊。父親和母親拿著鐮刀，正在割地邊上歪倒的麥子。亮子走到母親的身邊。

“亮子，咋回來了？”母親問。

“沒事，星期了。”亮子說。

亮子看父親一眼，沒有說話。其實，亮子還有心事。六月底，亮子就要大學畢業了。亮子想進報社當記者，在Y城一家都市報實習。實習了一個月，沒工資不說，聽說報社不打算招人，亮子就不想實習了。趁著麥忙,請了一個星期假，亮子想回家靜一靜、想一想。

11點，楊紅旗開著收割機來了，父親給他讓煙，楊紅旗接過來別到耳朵上。楊紅旗說，閑下來再吸，還有幾家等著哩。收割機下地了，地頭的麥稈一片片地倒下了。收割機碩大的舌頭一卷，成片的麥稈攬進嘴里，一棵棵麥穗就吞進了肚里，一顆顆麥粒被吸到收割機的儲倉里。收割機在地里轉了兩圈，儲倉里的麥粒又被吐進拖斗里。不到半個小時，麥子就收完了。二畝地的麥子裝了半拖斗，兩千多斤吧。父親開著四輪，拉著母親和麥子去了南地的曬場。

和亮子說了一會話，楊紅旗又去給別人收麥了。頭發雜亂，灰塵蒙面，楊紅旗卻是一臉笑容。

一個麥忙季，掙四五千塊錢哩！楊紅旗能不笑嘛？再累，楊紅旗心里也美啊。楊紅旗初中沒畢業就輟學了，在家里混了兩年，結婚、生子、出外打工，楊紅旗憑著一把瓦刀，一年掙一兩萬哩。女兒花花兩歲后，楊紅旗的老婆崔小喬也出外打工了。兩個人下力干了兩年，楊紅旗買了一臺收割機。夏收時，楊紅旗給人收麥；農閑時，兩個人出去打工。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今年春上，楊紅旗又買了一臺東方紅大四輪。

從收割到播種的機器都有了。

中午吃的是雞湯撈面。雞肉是姐麗子送來的。雞肉吃起來香，亮子吃了兩大碗撈面，還喝了一瓶啤酒。

麥收罷，又該搶墑播種了。一大早，聽見小四輪嘟嘟嘟嘟的響聲，亮子就起床了，是去地里撒芝麻。父親開著小四輪后面拉著架子車，架子車上放著犁子、耙。亮子坐在架子車上，手里掂著一小袋芝麻種和一個撒芝麻的盆子。泥土翻開了，麥茬地成了一條波浪翻滾的河。去掉雙鏵犁，父親把那扇木耙掛上了小四輪。耙過三圈，波浪消失了，土質疏松了，地面平整了，可以撒芝麻了。父親把芝麻種子倒在盆里，又在地頭捧了細土撒進盆子里。用手把細土和芝麻搖勻了，父親才端起盆子，連土和芝麻一起撒進地里。芝麻撒過了，父親從小四輪上解下木耙。耙齒朝上，耙兩頭拴上繩子，父親和亮子拉著木耙在地里走了一圈。芝麻種子小，用耙“抹”一下，蓋住種子，也能鎮土保墑。

下午，亮子正在曬場里翻麥子，楊紅旗開著東方紅拖拉機來了。拖拉機還拉著一個紅色的鐵箱子，有兩米多長。

楊紅旗說，亮子，俺伯讓俺來耙地，好耩花生種玉米。地不用犁了？耙一耙就能耩花生了？啥耙有恁厲害？亮子彎腰低頭去瞅那個鐵箱子。原來，箱子并沒有完全封閉，下面是開著的。箱子里面有一根滾軸，滾軸上有十幾把利刃朝下的彎刀。楊紅旗笑笑說，這是旋耕耙，專耙麥茬地。東方紅下地了，那個鐵箱子落到地上。楊紅旗一加油門，拖拉機的煙囪里噴出一股黑煙，那些彎刀飛速地旋轉起來，鐵箱子里發出一陣嗡嗡響，一股股塵霧冒出來。拖拉機一過去，麥茬不見了，土被粉碎了，地面很平整。亮子在上面踩踩，地面很軟和，但是耙的土有點淺，沒有犁得深。八畝地啊，不到兩個小時，楊紅旗耙了兩遍。父親把楊紅旗家的大耬拉來了：深深的耬斗,一排耬腿。楊紅旗用東方紅拉耬，連化肥和種子一起耩下地了。

把曬干的麥子拉進家里，亮子就要回Y城了。走的時候，父親又給了亮子一千塊錢。亮子把一千塊錢分開夾在提包的書里。亮子決定回Y城后不去報社實習了，要先找份工作養活自己。有機會，考教師、考公務員、考個村干部也中。看人家楊紅旗，也是一步一步過上好日子的嘛。

坐在進城的公交車上，亮子看見一輛輛拖拉機拉著犁、拉著耙、拉著耬，在田野里忙碌著。夏收夏種，趕日子呢。

胡天翔專欄：鄉村字典

主要內容：一個字的故事，一個人的故鄉。

個人簡介：胡天翔，男、河南新蔡人，在《四川文學》《陽光》《百花園》《小小說選刊》《讀者》等發表過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