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老棉布

□陶中民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農村，經濟落后，物資匱乏。人們參加集體生產勞動，農產品統一分配，日常用品大都是各家自己手工制作的。我家的衣服、被褥等紡織品就是由母親從紡線、織布到裁剪、縫制一步步完成的。

每年，生產隊統一種植棉花，收獲后用軋花機將棉籽（可以榨油）與纖維分離，然后軋成一團團棉絮，再按人頭分給各家各戶。各家請來彈花師傅，把棉絮彈得很蓬松，一部分紡線織布，一部分用作縫制棉衣和被褥。

首先把棉花紡成線。木制的紡車構造較簡單，主要部件是紡輪和錠子。紡輪由木片和麻繩扎制而成，形如車輪，中間裝有手柄，算是紡車的動力裝置；錠子是鐵制的，筷子長短，兩頭尖尖，中間有凹槽，用來抽線和纏線。紡輪和錠子用“紡花弦”連接傳動。紡線人盤腿坐在草片子（蒲團）上，將搓好的“花劑子”認到錠子上，然后右手搖動紡車，左手捏著花劑子均勻地抽出長線。線抽到一定長度，紡車倒轉，把線纏到錠子上。紡好的棉線在錠子上纏成一個個中間粗、兩頭細棗核狀的“線穗子“，紡線完成。

把每個線穗子上的棉線均勻地繞到一根根等長的竹竿上或纏成線團，接下來就是織布了。

傳統織布機是純木制機械，構造復雜，由機身、踏板、座板、機杼、繒、線軸、布軸，梭子等部件組成。其原理就是將棉線兩經一緯織成布。人坐在機座上，兩只腳分別放在左右兩片踏板上。先踏下右腳踏板，織機上的兩個繒便把兩層經線上下分開，左手把機杼前推，右手把穿有緯線的梭子從張開的經線中傳到左邊，左手接住；同時踏下左踏板，經線上下交叉變位，右手用力拉回機杼，經緯線便完成交織。如此不斷重復，織成布匹，卷到下面的布軸上。

把棉線事先染成紅、藍、黑等各種顏色，還能織成花布。

紡線和織布都有一定的技術含量。紡線的關鍵在于抽線，力道和節奏一定要拿捏準確，太慢會卷線，太快會斷線。織布更要手腳默契配合，尤其要掌握好傳梭子和扳機杼的力度，以保證梭子穿梭自如和布織得均勻瓷實。

布織好后，還要用面水漿一下以增加柔韌度，使棉布更加結實耐用。

老家人把這種棉布叫“老棉布頭”，除了做衣服、鞋襪外，套被褥、裁床單、門簾也都用它。

那時候，人們大多是上下一身“老棉布頭”，顏色非黑即白。洋布價格貴而且要用布票購買，所以一般只有剛結婚的年輕人、個別老師和村干部以及家境稍好的學生才能穿上。

盡管看上去不上檔次，我卻喜歡穿棉布的感覺。棉布與面漿混合的味道，透著一股淡淡的香甜——那是暖暖的母親的味道。軋花機慢悠悠轉動的“吱呀”聲，古琴一樣優雅而親切的彈棉花聲，合成一曲歲月的歌。

多少個夜晚，昏暗的油燈下，勞作了一天的母親，不知疲倦地紡線、織布。我正好就著燈光讀書，既省了燈油又能給母親作伴。紡車的“嗡嗡”聲或織布機的“吱扭、呱噠”聲與我稚嫩的念書聲一唱一和，氣氛安靜而溫馨。

母親紡線的姿勢優美舒展，像極了武術動作“白鶴亮翅”。因為油燈放得很低，母親映在墻上的身影便顯得非常高大。母親在織布機上手腳并用，梭子在她手上變戲法一樣穿來穿去，看著真是一種享受。一個個線穗子從錠子上摘下來，一匹匹棉布從織布機上取下來，心中便有了滿滿的收獲的喜悅。“老公雞，叨磨盤……”“從前哪，有個白胡子老頭兒……”我讀書累了或困了的時候，母親還邊干活兒邊唱兒歌、講故事給我聽。

如今，農村實現了機械化，種地省時省力。棉花因為栽種和管理比較麻煩，已經好多年沒人種了。隨著物資的日益豐富，各種布料層出不窮，老棉布漸漸淡出了人們的生活。我家的紡車和織布機早已不知去向，巧手的母親也已作古。

市場上，各種“純棉制品”讓人眼花繚亂，質地細密，花色全，結實耐穿，但有多種化學添加，環保性、透氣性和舒適度遠遠趕不上老棉布。

懷念母親，懷念母親的老棉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