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瓜

□李新賀

夏日的午后，太陽火辣辣地照著。河水潺潺流淌，繞過一個大沙灘，流向另一個大沙灘，無聲地滋養著我們家的瓜地。年少的我在河邊的瓜地里，獨坐瓜棚中看瓜。

翠綠的瓜地中，圓鼓鼓的西瓜散布在地上，像在地上倒扣著一個個帶條紋的綠壇子，錯落有致，大小不一。甜瓜大部分都比拳頭大多了，還碧中帶黃，有股清香味。

洗衣服的人們來尋瓜吃。明明舍不得，又沒辦法拒絕，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摘了最大的去。

那時候，我非常喜歡魯迅的《少年閨土》，“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其間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用力地刺去。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第一次讀到這段話，覺得閨土哪里是在看瓜，他就是一個能夠保護自己領地的小衛士。

我可差多了，只能管些小動物。牛兒吭哧吭哧地喘著粗氣，羊兒咩咩地叫著來了，咬拽著瓜秧，一會兒不看，就會把瓜地禍害得一片狼藉。有時候會有小鳥來偷吃，啾啾鳴叫的麻雀，遍體烏黑的烏鴉，它們最會分辨哪些甜瓜香甜。更多的時候，沒有人偷瓜，也沒有小動物，只有我孤獨無聊地躺在小床上，靜靜看著從瓜棚頂上漏下的陽光移動。有時候，我會帶些書來看，那本《少年維特的煩惱》被我翻得前后書皮都沒有了。

北宋著名詩人賀鑄這樣描述看瓜人：“黃草庵中疏雨濕，白頭翁嫗坐看瓜。”有一種任憑世事紛紛擾擾，我自心無雜念的悠然。

并不是所有的看瓜人如我一樣無所事事。漢初的邵平本是大秦帝國的東陵候，入漢后家道廖落，在長安城東以種瓜為生。他每日種瓜看瓜，日子過得倒也悠閑。一日，丞相蕭何推開公務，志得意滿地來到瓜地。那時候，蕭何剛幫助劉邦殺掉韓信，被益封5000戶，有500名士兵保護，可謂春風得意，他實在想聽聽邵平的恭維之詞。從瓜棚中迎出來的邵平非但沒有恭維，反而告訴他，馬上要大禍臨頭了。邵平說，丞相坐鎮關中，皇上出征在外，而淮陰候又新反，皇上賞賜給你500名士兵，不是在保護你，而是疑心你，在監視你啊。蕭何恍然大悟，立刻辭去封賞，并把全部家財拿出去勞軍，還將自己的親屬都送往前線打仗。劉邦心中釋然，更加重用蕭何。

邵平將世事看得比一般人更為透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看不明白的事，窩在小小瓜棚中的人卻看明白了。“欲識東陵味，青門五色瓜”。

一天，我枯坐瓜棚中，忽然聽到有人叫我，原來是同學來找我了。我喜出望外，跳向瓜地給她摘瓜吃。我摘了三四個甜瓜，其中一個稍稍苦澀，馬上扔掉，又去摘。當我抱著滿懷又香又大的田瓜再次走向瓜棚的時候，剛好被從田壟上經過的隊長看到了，隊長搖頭嘆息說太浪費東西了。我顧不了那么多，只覺得同學難得來一趟，要讓她吃到香甜的瓜，吃得痛快。

再也不能有那樣奢侈的時候了，因為我不做看瓜人好多年，自始至終都做不了有邵平智慧的看瓜人。現在的我更像一個吃瓜群眾，很多事情都沒有興趣參與了，只想置身事外，聽一聽，看看熱鬧也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