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起兮鳶飛揚

□曹蔚華

葛亮，文學博士，新銳作家。著有小說《朱雀》《七聲》《謎鴉》《浣熊》《戲年》《相忘江湖的魚》，文化隨筆《繪色》等。近年來頻獲大獎，長篇小說《朱雀》獲“亞洲周刊2009年全球華人十大小說”獎。葛亮也成為這一獎項迄今最年輕的獲獎人。

同樣引人注目的還有葛亮的家族史。其祖父是著名畫家葛康俞，工書善畫，精微超妙，王世襄評其“不下黃賓虹”。太舅公是陳獨秀，叔公是鄧稼先。可以說，葛亮家族里很多長輩都曾是民國以降的風云人物。

繼《朱雀》之后，葛亮耗時7年完成新作《北鳶》甫一問世，便引來評論家們的關注。九十高齡的著名旅美作家聶華苓女士稱：“《北鳶》令我驚艷，許久沒讀到這么精彩的小說了。葛亮所寫的那個時代，正是我生活過的，感謝這部作品將我帶回我最懷念的歲月。”旅美評論家、哈佛大學教授王德威則評道：“葛亮的小說美學以及歷史情懷獨樹一幟，未來的成就必可期盼。”國內著名學者、復旦大學陳思和教授則為《北鳶》作序，稱贊“這部小說成就了當下表現民國文化想象的代表作。”

“鳶”者，風箏也。小說名之“北鳶”，出自曹寅《廢藝齋集稿》中的《南鷂北鳶考工志》篇。與《朱雀》構成對照：“朱雀”的意象是南方，而“北鳶”則是北方，南北呼應。《朱雀》描寫的是跨時代的金陵傳奇，《北鳶》則是以家族生活細節鉤沉為主要筆法的民國野史。

小說以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波詭云譎的民國歷史為經，以襄城商賈世家盧氏與沒落士紳家族馮家的聯姻為緯，工筆細描、潑墨寫意相結合的敘述方式，講述了盧文笙、馮仁楨的成長歷程，鮮活地呈現出動蕩歲月中家族的興衰、命運的沉浮、愛情的甘苦，不啻為一部民國時期的“清明上河圖”。

以鳶為名，書中多處描寫風箏，還有風箏在抗日活動中傳遞信號化解風險的傳奇故事，自然是別有寄托。盧文笙、馮氏姐妹、言秋凰、范逸美、吳思閱、毛克俞……每個人物的命運無不如風箏一樣，在風吹雨打中沉浮著、掙扎著。就連那些至強者如政客、軍閥、商賈、寓公，至雅者似文人、名伶、禪師、藝工，經過時代浮沉、人世跌宕之后，也無不面目全非，聽天委命。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窒息感與“身世浮沉雨打萍”的凄涼感借助風箏意象傾瀉而出。

然風箏雖隨勢而動，在風起云涌、動亂興衰的年代，卻還總有“一線”牽引，亦不會喪失其主心骨，偏離航線。毛克俞教學生繪畫，盧文笙畫了一個大風箏，取名為“命懸一線”，毛克俞說：“放風箏，與‘牽一發而動全身’同理，全賴這畫中看不見的一條線，才有后來的精彩處。不如就叫‘一線生機’吧。”仁玨秘密參與抗日活動無懼犧牲、文笙離家出走投筆從戎，仁楨從被動地參與抗日運動到自覺投入學生運動，還有風箏藝人龍師傅的誠信俠義、昭如對瘋姐昭德的不離不棄、郁掌柜對主人的赤誠忠心、文笙不惜破產援助姚永安等，這就是民心之所向、良善之力量，也是“風箏”真正的意義所在，如陳思和序文所言：“風箏的真正意義，是當下社會的需要，普通人的道德底線維系國家命運民族盛衰，道德底線崩潰……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其實匹夫之責，不僅在危亡之際表現出奮不顧身的自愿送命，而且在乎太平歲月里民間世界有所堅持，有所不為，平常時期君子之道才是真正人心所系的‘一線’。民國這個大風箏之命，全掌握在看不見的‘民心’的一線之中。”

“這就是大時代，總有一方可容納華美而落拓的碎裂。”葛亮在自序《時間煮海》如是說。

“暮色中，他們望見了一只風箏，飄在對岸某幢建筑的上空，孤零零的。飛得并不穩，在肅殺的秋風里頭，忽上忽下，有一個瞬間，幾乎要跌落。他們屏息看著，看了許久，直到這只風箏遠遠飄起，越來越高，漸消弭于他們的視線。”

“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北鳶”乘風而起，在南天睛空里翩然翱翔、一線獨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