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廣智的詩

垂柳

 

我再次聲明

一直向下向下再向下垂落不是

我的本意

我幼小時被插入泥土里發芽后

曾經努力過

向上向上再向上

接近太陽

聆聽鳥鳴

很無奈風雨一生裝飾了別人的

風景

我想是那二月春風

一下子剪斷了我的夢

 

感謝落日

 

時光書錯了百花冬眠的地方

誘我在這個季節東奔西跑撿拾

落日

我猛追自己的影子

試圖切開花白的頭顱飲鴆止渴

落日在山的肩頭不樂意了

讓早起的夢在昏昏欲睡中

一點一滴墜落

我努力把口中的“謝”字暖化

還是沒能給萬家燈火中的睡眠

一個理由

 

下雨天

抱緊自己的呼吸

 

鷹在頭頂盤旋

頭頂的石頭還沒有落下

下雨天。在前方升騰的薄霧中

眼睫的落差很大

我只有抱緊自己的呼吸

給花朵一個側影。就這樣

我還是捕捉到一個人的腳步

在西南方向

踏碎一串咳嗽聲

微醺在幾瓶干紅葡萄酒空瓶的

對面

 

 

一條河

 

河對岸

春風追逐著陽光和孩子

此刻

河流的思想和力量

正被春風揉碎

一條河

橫亙在春天面前

是春風扭動百花盛開的鑰匙

 

風

 

風不愿意朝一個方向吹

地鍋饃熟了

星星滅了

生產隊的鐘聲響了

記憶躍入上世紀70年代

夢在風中戛然而止

我再也沒有向隅而泣

 

小院即景

 

中午過后

不可一世的陽光砸向慵懶的花蕊

狐貍在洞口得意忘形

院子里一地雞毛

寂靜之中

靠在墻上的鋤頭倒下

樹上的蟬重復著昨日之歌

 

雨后

 

從那一格墻縫里看世界

雨早已停歇

風碾過窗外之后

遍地落紅

黎明即醒。一眼望去

還是那片青草地

葳蕤了春光

 

一杯水

能燙傷我的神馬

 

八月一杯水沒有站穩。手拿尺

子，往上推了推眼鏡

為我量體裁衣

好在只有70攝氏度的水溫

握在手心

我沒有像青蛙被燙時那樣尖叫

身上不見瞬間盛開的花蕊。瀑

布飛流直下

繞過我粗糙的手指

 

我當時在思想神馬已經忘記

永遠不會

忘記。一杯水沒有站穩

是節日里時而陰霾時而晴朗的

天氣誘騙我

走神。一杯水能燙傷我的神馬

無聊的說明書上神馬都沒有說

明。我不知

該向誰絮叨絮叨

 

一杯水游過我身體之后迅速干了

我凝望窗外

黑云壓來

閃電還裹在遠方一個叫不上來

名字的叢林里

準備一下子擊穿我身心疊加的痛

 

我又端來一杯水。穩了穩神

端坐在椅子上

靜靜地等待一切該來的神馬都

快些來吧

 

我又被人拋棄一次

 

我想，我又被人拋棄

一次。在晴天麗日下

城市里一個陽光沒有抵達的角落

我掩面而泣。偶爾

風猛扇我的左臉

雨狠抽我的右臉

我與一年四季白駒過隙毫無關系

 

被人拋棄也好。可一個

戴著眼鏡手拿放大鏡的資深專家

不這么認為。他說

這是一塊丑石

也許是一件價值連城的文物

 

我不相信地球還在轉動

 

我把分分秒秒扔進雨肚里

不相信地球還在轉動

一枚紐扣從我嘴里躥出

大把大把的風順著瘋子的前襟

掉在地上打滾

 

時間打退了時間之后

地球正在猛烈撞擊黎明的窗口

我在明處風在暗處

分分秒秒沒有回頭

我伸頭看了一眼

這時確實有點兒餓并伴隨著瞌睡

 

鐵樹之殤

 

移入盆內十六七年了

整天愣在陽臺上

很少有風的擁抱

更談不上雨露的滋潤

從此有了遮風擋雨的地方

鐵樹原來是充滿期待的

與其他花草并肩

自己可以抬起高貴的頭顱

 

明媚的春光

一天天葳蕤花呀草呀拔節

而鐵樹暗自神傷

瘦弱的身軀不能支撐貧血的葉脈

鐵樹之殤

就像鄰家女人四十歲時的婚姻

整天在自家的陽臺上張望

花未開，先凋謝

 

她是我今生的情人

 

夜。枯坐。寂靜

用呆滯的視線丈量影子與燈的

距離

夏夜不說一句話

電腦屏幕移動。時間已經很晚了

打招呼的人不多。此時

沒有人理會一首詩歌的誕生

是我一只手摳腳尖一只手敲鍵盤

蹦出來的。浪費我的時間的

是我的情人。她不管我如何養

家糊口

只管拆分我的文字

一摞摞分行碼起來。偎我一生

就這樣相擁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