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君

會朋友尚武何若崇文

論英雄煮酒不如吃面

陳傳龍的小白龍牛肉面館籌備工作緊鑼密鼓而又有條不紊。周密細致的前期論證、系統(tǒng)嚴謹?shù)臓I銷策劃，反復(fù)推敲了菜品定位之后，立即轉(zhuǎn)入了基礎(chǔ)設(shè)施建設(shè)階段。傳龍請好友王利民做了一臺全自動面條機，那設(shè)備是王利民自己設(shè)計制造，采用電腦程序控制，擁有自主知識產(chǎn)權(quán)。又請人砌了磨盤大的灶臺，緊接著購置鍋碗瓢勺、桌椅板凳，選了黃道吉日，邀了圈兒里弟兄，小白龍牛肉面館就熱熱鬧鬧開張了。

一次文學(xué)圈聚會上，在論及很多作家投筆經(jīng)商現(xiàn)象時，著名作家周濤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話——一個人一生只能做一件事。《論語》有言曰“君子君子遠包廚”、“君子不言利”。由此可見，先賢前輩是不支持傳龍賣面條的。

我友傳龍，出生于武術(shù)世家，少年習(xí)武，十七八歲即可抵御三五強人，有一年到南方某市出差，一蟊賊在公交車上扒了一老者的錢包下車逃竄，傳龍一個飛躍從車窗跳出，五十米內(nèi)截住蟊賊逃路，那蟊賊狗急跳墻拔出匕首兇相畢露，傳龍沉著冷靜空手奪刀，飛身上前一把攥著蟊賊持刀的右腕，一個過肩摔將蟊賊摔倒在地，一只腳順勢踏在蟊賊胸口，那套路熟稔順暢，一氣呵成，蟊賊連叫：“好漢爺饒命”，同時就雙手奉上了錢包。傳龍那高手出招兒的武林風(fēng)范引得路人齊聲喝彩。轉(zhuǎn)眼到了二十二歲上，傳龍練得身強力壯，武功高強。適逢太平盛世，和諧社會，眼見得雖武功在身，卻無橫刀立馬為國建功的機緣，傳龍隨即偃武修文，從此青燈黃卷博覽群書，涼桌子熱板凳耐著寂寞，主攻小說，散文、史志也多有涉獵。不消幾年，其作品便頻頻見諸各類文學(xué)刊物。

傳龍有個朋友，剛恢復(fù)高考時連考兩年，都以距離錄取分數(shù)線不到兩分的差距名落孫山，那朋友自忖不是當狀元的材料，便收拾金榜題名的雄心在火車站擺了個攤兒，給人修拉鏈兒、配鑰匙，兼修自行車、電動車，毛兒八七掙個柴米油鹽錢。那朋友是傳龍的鐵桿粉絲，傳龍一有文章發(fā)表，朋友便鹵肉攤兒上買八兩豬臉子、一斤花生米，再打一壺三塊錢一斤的燒酒，騎著除了鈴不響哪都響的自行車到傳龍家祝賀。酒酣耳熱之際，那朋友的感慨就被酒浸出來了：“兄弟，還是你有能耐呀！坐屋里不動，風(fēng)刮不著雨淋不住，打個黃昏編誑兒寫一篇小說，那稿費就掙到手了，給哥說實話，這一篇又弄多少錢?”

盡管那篇小說的稿費也買不幾斤鹵豬臉子，但是聽了朋友的感慨，傳龍臉上的酒暈里還是不由漾出了很受用的神情。

但是，突然有一天，傳龍的文章又發(fā)表，那朋友來祝賀的時候開了一輛面包車，酒也升級為瓶裝的瀘州老窖了。一打聽才知道，那朋友不修自行車了，代理了一個電動車品牌。不到兩年，那哥們兒再來祝賀時換了一輛普桑，說是又開了一家裝修公司。最近的一次，傳龍在一個名頭很響的文學(xué)刊物上發(fā)了一個中篇，那哥們兒竟然派他的女秘開著寶馬把傳龍接到很高檔的錦繡花園酒店里。席間得知，那朋友又弄了一個投資擔(dān)保公司，那風(fēng)姿綽約的公司女秘紅袖把盞，勸酒布菜，一口一個“陳老師”，把吾友傳龍叫得心里火燒火燎地……

那天晚上，傳龍醉了。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攤煎餅一樣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閉上眼睛，朋友那破自行車、面包車、普桑、寶馬就在面前輪番跑……

可能就在那個不眠之夜，傳龍拿定了開面館兒的主意。

小白龍牛肉面館開業(yè)那天是個星期天，凌晨四點，傳龍就到鐵路東的蔬菜批發(fā)市場買菜，那市場貨全、便宜，再到另一個市場買牛骨頭。牛骨頭緊俏，去晚就買不到好貨色。回到店里，先生把牛骨燉上，再和面醒面，然后就開始擇菜、洗菜。店小，又是才開張，傳龍不敢請小工，一應(yīng)瑣事都親力親為或親戚幫忙。這些活弄到快十一點才能干完，接著就開始上客了，這時傳龍又當起了服務(wù)員的角色。

“老板，倒水——”

“老板，拿醋——”

“老板，筷子掉地下了，再拿一雙——”

親愛的顧客們那聲聲親切的呼喚不絕于耳，老板需要面帶燦爛的笑容應(yīng)答一天。更有一些有著一大把花不完時間的“酒油子”，從家里帶了半瓶酒，邀二三癮君子級別的酒友來到店里，分賓主坐了，只要一盤花生米，席間談著幾個億的工程項目，吆五喝六地喝到快凌晨兩點，幾個億的工程款融資問題還沒敲定。這邊廂傳龍趴在桌子上哈欠連連地困得睜不開眼了，那酒客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為了給傳龍解困，酒客拍了拍剛搓過光腳丫子的手，喝一聲：“老板，拿點兒大蒜——”

那天下了夜班，我到小白龍牛肉面館吃面，一對小情人就兩碟涼菜正在卿卿我我。我邊吃面邊與傳龍神侃：“曹操煮酒論英雄，我說，吃面也可以論英雄。把酒談兵，快則快矣，然酒至酩酊，意亂心迷，何以論道？若紅泥火爐，煨寸金牛排，骨酥肉香，高湯煮面，佐以青蒜黃韭，紅油辣椒，吃得滿頭油汗，遍體通泰之際，論列強爭雄，拓土開疆，明君當世，反腐懲貪，直抒胸臆，豈不快哉！賢弟出身武術(shù)世家，少年習(xí)武，家傳也。知太平盛世，無緣建縱馬橫刀之功，繼而習(xí)文，自省也。然年屆不惑，又棄文經(jīng)商，豈非文武皆廢？豈不聞周濤曰‘人一輩子只能做一件事’乎？”

風(fēng)掃殘云吃完一碗面，從包里掏出擬好的一副對聯(lián)遞給傳龍，一臉倦容的傳龍揉揉雙眼念到：“會朋友尚武何若崇文、論英雄煮酒不如吃面。”一個長長的、抑揚頓挫的哈欠之后，傳龍說：“寫得好，收藏了。值一碗面錢。”話音剛落，“撲通”一聲趴在桌面上，隨即就響起了鼾聲……（未完待續(xù)）